在《金瓶梅》的粉絲界里，有個論調(diào)甚囂塵上：男人都想娶李瓶兒，女人都想嫁西門慶。今天，筆者就和大家一口氣看完李瓶兒的一生。
李瓶兒，女，大明第一奇書《金瓶梅》里的女主角之一。李瓶兒的具體身世不詳。筆者認為，要讀懂李瓶兒，首先得了解李瓶兒的出身。而她身世的鑰匙，就在她的養(yǎng)娘馮媽媽身上。
縱觀全書，李瓶兒和老馮關系始終若即若離，因此可以推斷老馮應該不是李瓶兒原生家庭的奴婢，她要么是梁中書花錢買來侍候李瓶兒的年長婢女，但更有可能是倒賣李瓶兒的最后一道人販子。李瓶兒可能出生于非常貧苦的家庭，又或者是出生于經(jīng)歷家道中落或發(fā)生了重大變故的家庭，從小被倒賣，最后到了老馮手里，老馮看她是個美人胚子，養(yǎng)了她幾年。因李瓶兒出落得膚白貌美，偶然被梁中書看上納為侍妾。家中有個河東獅吼的梁中書大概是真的喜歡溫柔美麗的李瓶兒，不忍她被蔡夫人折磨，便悄悄把她安置在外邊書房里。就好比賈璉把尤二姐養(yǎng)為外室一樣。倘若李瓶兒是過了明路的妾，蔡夫人又怎么會容許她被安排在外邊書房里？對于蔡夫人的強勢，又有哪個家庭敢把女兒嫁給梁中書為妾？因此，梁中書府中倘若有妾，多半也是從自家婢女中收用提拔的。李瓶兒既然不是梁中書或蔡夫人家生的奴婢，那么她和梁中書就屬于“隱婚”，這讓歷盡顛沛流離的她極度缺乏安全感。
“要么有很多很多愛，要么有很多很多錢。”梁中書為了安撫惶惶不可終日的李瓶兒，悄悄給她看了自己鎖在書房里的私房錢，壓箱底的就是那一百顆西洋大珠和二兩重一對鴉青寶石。后來，當李逵大鬧大名府要殺梁中書全家時，梁中書和夫人大難臨頭各自逃生。李瓶兒在兵荒馬亂中，急忙帶著梁中書那個寶貝箱子和一些金銀細軟，逃出城外，雇了一輛車到東京投親。投親不著，李瓶兒和老馮在一家客棧暫時寄身。此時，李瓶兒已年過二十，老馮建議她還是盡快嫁人。機緣湊巧，老馮偶然聽聞御前花太監(jiān)正為他侄子花子虛尋一門親事。老馮很快便與官媒婆搭上線，促成了這門親事。
花太監(jiān)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傻白甜李瓶兒很滿意，正逢直升廣南鎮(zhèn)守，便帶著子虛兩口兒一起到廣南，也帶上了好多車財產(chǎn)，其中包括限量版的宮廷御用春宮圖。當花太監(jiān)第一次走進李瓶兒的房間，淫笑著遞給了她一本春宮圖，摸著她白嫩的手時，李瓶兒嚇得澀澀發(fā)抖?；ㄌO(jiān)叫人抬進了幾箱金銀財寶、蟒緞簪環(huán)，給李瓶兒壓驚。不到半年，花太監(jiān)樂極生悲，一病不起，一如金瓶里的糟老頭子張大戶。于是奏請告老還鄉(xiāng)，從云南長途顛簸，回到山東清河落葉歸根。不久，花太監(jiān)一命嗚呼。臨死，花太監(jiān)將所有金銀細軟交給李瓶兒，讓他守著花子虛好好過日子，說這些錢，他們一輩子也花不完。
花太監(jiān)出殯那天，當?shù)赜蓄^有臉的人家也來了好些個，街坊鄰舍也來了，其中包括住在花家隔壁的西門慶家。
西門慶本就是風月場中常客，不想隔壁花子虛自從回到清河縣后，更是沒日沒夜掛在勾欄里，比紅樓里的薛蟠還人傻錢多，身邊很快圍滿了一群幫閑派，其中包括西門慶的幾個結(jié)拜哥們。西門慶干脆邀請花子虛進入了自己那十個結(jié)義兄弟朋友圈，剛好頂上才死不久的卜志道。十個酒肉朋友常常一起嫖娼比槍，也會到各家吃酒輪流坐莊。
花太監(jiān)去世后，李瓶兒和花子虛四目相對時，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尷尬和怨憎。子虛干脆在外醉生夢死，李瓶兒漸漸對被一群幫嫖客扶回來的爛醉如泥的子虛罵罵咧咧。生活漸漸把曾經(jīng)柔若無骨的李瓶兒變成了一個滿嘴臟話滿身戾氣的怨婦。自小被花太監(jiān)既恐嚇又寵愛的花子虛通常不吭聲，偶爾也破罐破摔地對李瓶兒說：“我就是扶不起墻的稀泥，不比人家隔壁西門慶，他又會放官債，又會做生意，還娶了幾個老婆在家里。我他媽不是男人，家里有一個老婆，卻擔個虛名，誰叫我有個有錢的太監(jiān)叔叔……”
在花子虛的一群酒肉朋友中，也只有西門慶算是個人物。李瓶兒在花太監(jiān)出殯那日遠遠見過一面，又常聽子虛說起，特別是西門慶娶潘金蓮的故事，聽得李瓶兒驚心動魄，并對西門慶莫名肅然起敬。于是便常找些由頭，安排小廝丫鬟給西門大娘子吳月娘送些禮物，小恩小惠，聊表鄰里之情。
中秋佳節(jié)時節(jié)，聞聽西門慶娶潘金蓮引發(fā)的官司塵埃落定，李瓶兒又讓小廝天福兒和丫鬟繡春送了一些宮花過去給幾房娘子戴，聊表慶賀。恰逢西門慶正和一群妻妾在家吃酒取樂，看到李瓶兒一再送禮過來，吳月娘贊不絕口。并說在花太監(jiān)出殯那天，她在山頭和花二娘會了一面，端的生得好模樣，五短身材，團面皮，細灣灣兩道眉兒，且自白凈，好個溫克性兒。也就是說，李瓶兒嬌小美麗，皮膚白皙，性格溫柔。提起花子虛的渾家，西門慶無不艷羨，也跟著說花二哥好福氣，他渾家不僅脾氣好，讓花二哥收用了房里的丫鬟，手里還有老鼻子多的錢。在對金錢的熱愛上，西門慶和吳月娘也算天生一對。
男人不能說不行?；ㄗ犹撛谕饷媾P花眠柳，也只能逢場作戲地吹噓說家有賢妻，不風流白不風流，還向西門慶顯擺老婆如何讓他收用家里的丫鬟，讓他享盡閨房之樂。揮金如土的子虛又在醉生夢死中爆料自己的老婆是白富美。
可以說，西門慶和李瓶兒，隔著院墻神交意淫，彼此思慕久矣。
都說偷情的人的智商爆表驚人。西門慶和李瓶兒各自有意，蠢蠢欲動。他們借著鄰里之情，結(jié)拜兄弟之誼，開始了制造機會彼此試探，比如一不小心兩人在李瓶兒家撞個滿懷，又比如李瓶兒站在廊下深情款款凝望等。一朝確定眼神后，李瓶兒勇敢地撕掉了最后的面紗，直接讓西門慶隔著院墻聽暗號，讓他趁子虛不在家時越強過來幽會。兩人勾搭成奸的過程，作者寫得非常真實細膩，情節(jié)和人物心理活動，與世間所有偷情雷同。
其實無論在愛情還是偷情里，女人往往更勇敢，更直率，潘金蓮、李瓶兒、宋惠蓮、王六兒、賁四嫂等，莫不如此。
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西門慶真的被這段偷情搞亢奮了。天天晚上坐在花園里唱那首“我愿為你受盡冷風吹”。李瓶兒也在西門慶身上，第一次真正領略了男人雄風帶給她的前所未有的高潮和歡愉。可憐的花子虛再次成為滿頭發(fā)綠的“第三者”。他們的奸情首先被潘金蓮發(fā)現(xiàn)了。潘金蓮為了討好西門慶，拴住西門慶，便利用這段奸情向西門慶提出了約法三章，想要成為這段奸情的受益者。得知潘金蓮愿意為他們保守奸情，李瓶兒在心里感念不已，單方面把潘金蓮認定成了知己。因為她覺得她們經(jīng)歷相似，都可為了同一個男人，豁出一切。都說沒有文化流氓斗不過有文化的流氓。同樣，沒有文化的淫婦斗不過有文化的淫婦。李瓶兒與潘金蓮的斗爭中，終究吃了沒文化的虧。
當花子虛的三個堂兄弟因為覬覦花太監(jiān)的巨額財產(chǎn)，直接將子虛告到東京后，李瓶兒花容失色使小廝把西門慶請到家里，梨花帶雨地請求西門慶把花子虛撈出來，盡快勾了這門官司，并豪賭地將一大筆可流動巨額資產(chǎn)和自己的一生幸福托付給了西門慶。她一邊揮金如土地拿出綽綽有余的三千兩銀子讓西門慶去斡旋官司，一邊將手里的很大一部分財產(chǎn)緊急轉(zhuǎn)移寄存到西門慶家。
花子虛吃了官司回來后，只得按照判決，將花太監(jiān)留下的田莊、房產(chǎn)等可見固定資產(chǎn)發(fā)賣變現(xiàn)分給三個堂兄弟，和李瓶兒搬離了西門慶隔壁的這所別墅，到鬧市獅子街買了一套帶門面的洋樓。吳月娘欣然接受了李瓶兒的財產(chǎn)，卻想和花家設立防火墻。李瓶兒想到早晚要嫁給西門慶，讓西門慶從寄存在他那里的銀子里拿出錢來買下隔壁這所別墅，吳月娘怕惹火燒身，不同意這事，直到花子虛為了盡快了結(jié)官司，親自出面請求西門慶，西門慶這才同意。
在西門慶手里嘗到欲死欲仙的魚水之歡的李瓶兒此時再看到花子虛那副熊樣，就更加嫌棄憎惡?；ㄗ犹搯柶鹄钇績杭依锏腻X都去哪兒了時，遭到李瓶兒一頓劈頭蓋臉的咆哮。花子虛感染風寒后，李瓶兒先還為他請醫(yī)問藥，后來干脆以沒錢為借口放任不管，花子虛氣病交加，很快一命嗚呼。
子虛尸骨未寒，李瓶兒就開始向西門慶催嫁。她用青春換來的絕大多數(shù)財產(chǎn)都交給了西門慶，她能不慌嗎？吳月娘一則擔心惹上“謀財騙娶”的罪名，怕花家兄弟再掀起官司，二則忌憚李瓶兒嫁進來后收回財產(chǎn)，不僅讓她空歡喜一場，也怕威脅到她的正房地位。一個謀害親夫的窮光蛋潘金蓮已經(jīng)夠讓她喝一壺了，再來一個謀害親夫的富婆李瓶兒，這個家的后院今后誰說了算？
“本著敵人反對的，我就贊成”，在對于娶李瓶兒這件事上，潘金蓮和吳月娘持相反意見，西門慶便像一個球一樣，在正妻和寵妾之間滾來滾去，拿不定主意。最后，西門慶經(jīng)不住李瓶兒一再真情告白的哭訴請求，兩人基本敲定了迎娶議程。
可偏偏在這時，東京發(fā)生了政壇地震，西門慶的親家陳洪受到楊提督一案牽連，讓兒子陳經(jīng)濟和兒媳西門大姐回清河投奔西門慶，西門慶也因此案而被卷入。緊急之下，西門慶宣布停止奏樂停止舞，家里的擴建工程也停下來，一邊緊閉門戶，一邊派人去東京打聽斡旋。
李瓶兒久等西門慶不來，又再三派馮媽媽去打聽。馮媽媽好不容易碰到西門慶的小廝玳安一面，被告知讓二娘等幾天。不知情由的李瓶兒的精神一下垮塌而病倒了。當聽到為她把脈的蔣太醫(yī)說西門慶家攤上了大官司，十有八九會被抄家時，李瓶兒嚇得腦袋里一片空白。在驚恐萬狀又悔恨交加中，她倉促做出了招贅蔣竹山過尋常夫妻小日子的決定。找個人抱團活下去，成為了李瓶兒當時的本能反應。蔣竹山有醫(yī)術，她恰好還有點本錢，兩人資源互補搭伙開個診所兼藥店，或許能夠博個細水長流，歲月靜好，像所有平凡夫妻一樣。何況，相比于嫖娼無度的西門慶，她自信能夠完全駕馭蔣竹山。蔣竹山成了李瓶兒人生至暗時刻能夠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不料很快，經(jīng)歷過西門慶在手里暴風驟雨般酣暢洗禮的李瓶兒就厭惡了蔣竹山銀槍蠟燭頭的身體，尤其是聽說西門慶家化險為夷，官司已經(jīng)勾了后，李瓶兒追悔莫及，露出了比對花子虛還猙獰的面目。當蔣竹山被西門慶惡搞，惹了一場官司，被打得皮開肉綻狼狽回來時，李瓶兒毫不留情地將他掃地出門，還洗地驅(qū)邪散霉。從此，瘋狂思念西門慶，恨不得立刻嫁給她，死了也要愛，死了也愿意。
一開始，西門慶對于李瓶兒，就像當初對待潘金蓮一樣。雖說剛偷情時也打得火熱，如膠似漆，海誓山盟，但當被別的事情纏身分心后，也就撂開了。西門慶的情愛也像多數(shù)世人那樣，來得快去得快。當初潘金蓮也曾因為西門慶突然失聯(lián)而百般抓狂?？墒怯指F又背負毒害親夫還是惡霸西門慶姘頭的潘金蓮別無選擇，沒有其他出路，也沒有人敢娶她，她也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終于在拔下最后一根頭簪賄賂王婆去請西門慶時，碰巧把從妓院歸來的西門慶逮到帶到了潘金蓮的面前。西門慶雖然處處留情，但也是個講信用的商人和一個有情義的男人，當看到潘金蓮深情的嗔怪和訴說相思之苦后，西門慶還是兌現(xiàn)承諾娶了潘金蓮。
同樣，當與李瓶兒的婚約其間發(fā)生意外事件絆住后，西門慶也把李瓶兒忘到了爪哇國。當官司勾了后，他照常奏樂照常嫖，聽到玳安說李瓶兒招贅了蔣竹山，他也不愿相信，直到嫖娼回來的路上碰到老馮，才確認了這件事。西門慶對這事反應異常強烈，回家就亂發(fā)脾氣，不僅罵妻妾們是淫婦，還順腳踢了潘金蓮，并從此開啟了和吳月娘曠日持久的冷戰(zhàn)。
失去了才知道珍貴。西門慶一萬個想不通，李瓶兒為什么會下嫁“矮王八”蔣竹山？越是想不通就越是狂躁。當他惡搞蔣竹山后，頻頻收到李瓶兒要求復合的訴求時，西門慶看似賭氣地說，那就隨便選個日子把那淫婦抬過來吧。
李瓶兒的轎子到了西門府門口，卻沒有人來迎接。最后還是孟玉樓顧全大局，勸月娘把李瓶兒迎進門。李瓶兒人嫁進來了，西門慶卻賭氣接連三夜都不進她房間。羞愧絕望之下，李瓶兒上吊了。潘金蓮聞訊幫著把她搶救過來，孟玉樓也勸西門慶適可而止。西門慶再次拿起馬鞭，想要在抽打李瓶兒中找回他的尊嚴。就像之前潘金蓮出軌琴童，孫雪娥出軌來旺兒一樣。西門慶覺得李瓶兒比她們更可恨，畢竟潘金蓮和孫雪娥的事是在他能夠控制的輿論范圍之內(nèi)的家丑，而李瓶兒公然招贅蔣竹山，讓他覺得更丟臉。
可是西門慶這個壞蛋畢竟是天上人間僅此一款的壞蛋，當整個西門府吃瓜熱情高漲，等待看一出好戲時，李瓶兒幾句梨花帶雨的告白就把西門慶說得轉(zhuǎn)怒為喜了，李瓶兒把蔣竹山說得越性無能，把西門慶說得越生猛，一句“你就是醫(yī)奴的藥”，就給西門慶蓋章封印，這個男人宇宙第一偉哥。西門慶聽了很滿意，很開心。
西門慶真的是個別具一格的壞蛋呀，他馬上扔下鞭子，把李瓶兒心疼地擁進懷里。或許正是西門慶這種提得起放得下，毫無精神內(nèi)耗，從不翻舊賬，心無芥蒂，赤誠相待的特質(zhì)和率真，徹底征服了李瓶兒。西門慶身上有一種真正能夠推己及人、懂得徹底寬恕的罕見度量。
都說人生若只如初見。然而這種金科玉律對西門慶來說簡直就是陳詞濫調(diào)的屁話，分明人生處處時時皆可是初見啊！西門慶和李瓶兒是真的破鏡重圓、和好如初了，李瓶兒不過是打了個偏花，做了一場試驗而已，重要的是試驗結(jié)果證明了蔣竹山那個矮王八沒有什么起解，還是西門慶生猛雄壯。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西門慶這樣徹底原諒。這是西門慶的可愛可貴，更是作者的偉大慈悲。就沖著重獲西門慶滿心歡喜沒有絲毫心理陰影面積的這份赤誠的寵愛，李瓶兒覺得此生足矣。這對于骨子里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李瓶兒來說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兩人燕爾新婚，如膠似漆，翻云覆雨，纏綿不盡。次日醒來，為了表達自己對西門慶無私的愛，李瓶兒再次投其所好，主動拿出了自己壓箱底的另一些金銀寶貝，為他們失而復得的情愛錦上添花。西門慶不僅溫存有加，也回應了李瓶兒一場風光的世紀婚禮，也叫“會親酒”，高調(diào)而堂而皇之地宣告他三生有幸娶得李瓶兒，一群狐朋狗友也把彩虹屁拍上天，氣氛拉滿，讓潘金蓮、孟玉樓等嫉妒得要命。
婚后不久，李瓶兒意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無比小心地守護著這個秘密。因為她早已分明感受到了各方妻妾對她的羨慕嫉妒恨，特別是潘金蓮。李瓶兒覺得自己有錢有愛還有了肚中的孩子，受點冷嘲熱諷，受點委屈算什么。
都說一孕傻三年。這句話應在李瓶兒身上再恰當不過。當在翡翠軒，西門慶要即興行房時，已經(jīng)快臨盆的李瓶兒不得不羞答答地低聲說出了懷孕的事。偷聽到此話的潘金蓮醋壇打翻，接下來對李瓶兒一番狂轟亂炸地明朝暗諷，李瓶兒也不計較。潘金蓮還當著西門慶和孟玉樓的面刁難沒有才藝的李瓶兒，讓不會彈琵琶不會彈月琴的她跟著她們打板兒。對于潘金蓮與西門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葡萄架下搞出雷人的性行為藝術，李瓶兒也充耳不聞。房事的高潮，她也在西門慶手里經(jīng)歷過。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這種性體驗的快樂是轉(zhuǎn)瞬即逝的，還是西門慶初心不改的這份愛以及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官哥兒的出身，讓李瓶兒母憑子貴，身價暴漲，寵壓各房，她想低調(diào)，實力也不允許。明明她只想守著老公孩子熱炕頭的尋常煙火幸福，可是其他各房都虎視眈眈。看著懷里的這個鮮活的無邪的小生命，李瓶兒覺得有兒萬事足。特別是西門慶到房里來和他一起逗弄孩子，或者親自看著她和丫鬟為孩子量尺頭，裁剪縫制衣服時，哪怕就因為這一幅幅溫馨的畫面，她也愿意默默承受來自各房的風刀霜劍。
李瓶兒堅信自己的寬仁忍讓能夠換得母子平安，能夠委曲求全，日子再怎么煎熬也比在梁中書的書房里偷偷摸摸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日子踏實，比在花家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幸福，比跟著蔣竹山一眼看到老的貧賤無聊日子體面……李瓶兒覺得應該知足，命運對她還是很眷顧，不僅讓他如愿成為了西門慶的女人，還讓她有了自己的兒子。
無論潘金蓮和吳月娘、孟玉樓怎么看待她，擠兌她，嘲諷她，她都一概忍了。不爭不搶不吵不鬧。西門慶的女人越來越多，她從來無法獨占。只能任憑西門慶的情愛如弱水三千，有她李瓶兒一瓢就行了。為了守住西門慶時不時進她房間，老公孩子熱炕頭的片刻幸福，她愿意放棄斗爭。
當李瓶兒意識到潘金蓮的日益張狂和西門府邸的無邊黑暗會吞噬掉他們母子時，她已經(jīng)在拔掉自己的獠牙的路上走得太遠了。她無法讓自己重新彪悍起來，她再也找不回那個窮兇極惡地痛罵花子虛和蔣竹山的自己了。她從潘金蓮走火入魔的惡毒里和吳月娘、孟玉樓隔岸觀火的陰險里照見了自己曾經(jīng)的猙獰。她不自覺地陷入了受害者思維和心理而不能自拔，她甚至不敢似乎也不情愿向西門慶訴說，更不愿奮起反抗。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淪為了受虐狂。她在忍無可忍時，某日夜里也曾隔靴搔癢地向吳銀兒吐槽，第二天起來，她繼續(xù)扮演完美受害者。
她沒有想到或者說不愿相信，官哥兒有天一天真的會死于她的監(jiān)護不力，死于她的一再忍讓。當官哥兒真的停止呼吸時，她的精神世界垮塌了。面對潘金蓮幸災樂禍的指桑罵槐，她表現(xiàn)出了一個完美受害者徹底的軟弱無能。直到她回光返照交代后事時，特別是面對西門慶的滿腔深情時，李瓶兒才感到萬分不甘，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并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還想和西門慶翻云覆雨地做愛，她還想體驗懷抱兒子時滿腔慈母柔情的那種幸福。
《金瓶梅》里的每個角色都塑造得非常成功，非常出彩。李瓶兒嫁給西門慶后自廢武功，自拔獠牙，與婚前完全變樣，歷來讓很多讀者不解。而實際上，倘若讀者設身處地，沿著她的人生軌跡推演一遍，也不難理解李瓶兒的性格和命運。我們很多人都會在潛移默化中被幻境塑造，被時間改變，可能會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可能會活成自己陌生的樣子，還可能活成自己曾經(jīng)最憎惡的樣子。
李瓶兒嫁給西門慶后，用她完美受害者的隱忍和寬仁的短短幾年，獲得了西門慶一生的眼淚。不知是否也算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今天早上醒來，我看一個朋友發(fā)圈說“敵人像口大水缸，我們像一塊小石頭。小石頭也要勇敢砸缸”。宅家佛系煮字的我不知道朋友的工作或生活遇到什么問題，可我還是留言提醒他當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勸他是否可以繞缸而行?！倍藭r此刻，當我試著剖析回顧完李瓶兒享年27歲的人生心路歷程后，我支持朋友勇敢地迎接戰(zhàn)斗。生而為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這是完美受害者李瓶兒最終死不瞑目的遺憾，也應當成為活著的人的座右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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