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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三秋不如一夏忙?!碑斈?,生產(chǎn)隊的社員們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忙麥收的那一幕幕場景,如同一支沉重而又雄渾的進行曲,訴說著一個時代抹不去的記憶。
拔麥
我們冷家莊有四百余畝耕地,分散在五個蘑菇狀的大土嶺上。溝溝坎坎,高低不平,很多地塊順嶺就勢,彎彎曲曲,高低不平。
上世紀60年代前,我們當?shù)佧準杖渴怯檬职?,高的麥子躬著腰拔,矮的麥子蹲著拔?/p>
凌晨一兩點鐘,隨著雞鳴狗叫聲,寂靜的山村騷動起來?;璋档拿河蜔粝嗬^燃起來,燈光下,風匣響起來,伴著鍋碗瓢盆碰撞聲,炊煙在夜空中升騰。
趁著星光,借著月色,有時只能摸著黑,人們?nèi)宄扇旱厣下妨?。有推著車子的,有扛著扁擔、擔杖的,還有只在腋下夾根繩子的。剛到地頭,就見有人已把麥子拔出去一大截,后來的一個接一個,你追我趕,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拔麥子蹲著前行,兩手各拔一溝。滿把以后,兩手將麥根相對擦碰,抖擻,就是一鋪。蹲著拔麥子也有竅門,身子前傾,腚要欠起,手腳協(xié)調(diào)。借著兩手拽麥子一前一后的晃勁,腿有節(jié)奏地配合著向前挪動。這樣才不會因拔得時間久了感到勞累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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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得勁的拔麥是剛剛下過一場三四指的小雨。不澆水的山礓地,泥土特暄騰。既好拔,又便于抖擻凈泥土。久旱無雨或是雨量過大,都會給拔麥子帶來諸多麻煩。
拔麥子最常見的還是天晴、地干物燥的時候。盡管是趁著清晨的涼爽,借著夜露的潤濕,還是不大一會兒,額頭、胸膛淌著汗,胳膊、腿上也滲著汗,連褲襠里也是濕漉漉的。
拔麥子的灰塵、泥土粘在臉上、額上,掛在腿上、胳膊上,頭發(fā)、睫毛也滿是,鼻孔黑黢黢的,連嗓子眼也有灰塵侵入。衣服經(jīng)汗水浸漬,緊緊地貼在身上,塵土附著在上面,似厚厚的鎧甲。
久經(jīng)歷練的長者,手上很少打血泡,可我們這些半大小子,盡管血氣方剛,還是耐不住麥子秸稈的捉弄。手上起泡了,一個,二個,一串,一片,滿手都是。鼓鼓的,是水,是血。
破皮了,血淋淋的,鉆心地疼。咬牙堅持,不能輸給他人。在大家的眼里,我也算是一個拔麥子的能手,可自己忍受了多少苦辣,又有誰知曉呢?
買不起手套,戴手包拔麥子倒是很常見的。手包用零碎破布縫制,有只裝一個手指的,也有裝二三個手指的。手包縫著兩根布條條,系在手腕上。
胳膊手背上,洗去灰塵,會看到針尖大小的紅點點連成片,有的還頂著小小的膿包包,殘留著麥芒的小尖尖。有人會縫制一副套袖戴著,大多是用衣袖、褲腿改制而成,免得胳膊遭罪。
太陽有一竿子高了,早飯送到了地頭。隊長一聲令下,拔到地頭的停了下來,返身幫襯落在后面的。沒拔到地頭的,這時也加快了節(jié)奏。大家一陣緊忙活,剩下的麥子一掃而光。
這是最放松的時候了,只見人們?nèi)齼蓛傻?,去水庫、塘壩洗手臉,有的索性連同胸膛脊背擦洗一番,然后各自找到自家的飯菜。吃飯是很熱鬧的事兒,三五一堆,你品嘗我家的菜,他遞過來一塊瓤餅或是半個包子,嚷著勸著讓大家分享。
捆麥
吃罷早飯,趁著天還不是太熱,莊稼人叫捎風涼,又開始忙著捆麥子了。人們找來長得高點的麥子做麥腰。每次拿出一小撮,劈開,麥頭相對,用手一扭,展開,將麥鋪抱上,兩手拽住麥腰根部,兩腿夾住或用膝蓋跪壓,兩手一摁,就勢勒緊,一個麥個子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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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輛小車一線兒擺開,冒鼓山尖的一車麥子不一會兒就裝起來了。崎嶇的羊腸小道,小車吱吱呀呀,你來我往,穿梭前行。走不開的地兒,推空車的會主動將車推到堰坡上,撤到溝渠里。
還不到中午,太陽已火辣辣地把熱灑遍這黃土地,炙烤著每一個勞作者,晃得人睜不開眼。麥子捆完了,一堆堆歸集起來,捆麥子的也加入了運麥子的行列。老爺們不是用繩子捆成一大個,插進肩頭背著,就是捆成兩小個,用扁擔挑著。婦女多的是兩人抬著。
山路上,小車吱吱呀呀,扁擔忽忽顫顫,頂著烈日,搬運麥子的人群川流不息。
隨著脫粒機進村,手拔麥子逐漸被鐮割替代。各種式樣的鐮刀,用磨的月牙式,不用磨的鋸齒牙,走進每一鄉(xiāng)村農(nóng)家。
用鐮刀割麥子,再不用因天氣干旱地塊板結(jié)而打怵。越是硬邦邦的麥壟,使起鐮刀來越得心應手,唰唰的割麥聲悅耳動聽。
不小心割破手是常有的事,隨手拔棵薺薺菜,藥名叫小薊,揉出綠水,滴擦在上面,血即刻止住。再從衣服上撕一布條,纏包一下,又開始割起來。真是輕傷不下火線,很少有去衛(wèi)生室包扎的。
無論是拔還是割,只要幾個來回下來,總會感到腰酸背疼,脖頸發(fā)硬,腿肚子發(fā)酸。睡一覺,無論是中午還是晚上,手脹得屈伸都難以自如,胳膊腿腳也沉重得抬不起、邁不動。
拖拉機進村,包攬了小麥的運輸任務,車推人抬成為了過去。
打麥
生產(chǎn)隊場院是泥土地,好大,一分為四,全村四個隊各據(jù)一方。
臨近麥收,各隊集中整理場院。用镢頭將表面土層全部刨一遍,用鐵筢將土疙瘩塊塊打碎,拉平,再潑上水滋潤著。
第二天,場院就會有幾位長者開始磙場。先是撒上麥糠草,然后拉著光面碌碡,壓過來滾過去,直壓得平板似的,就等著麥子上場了。
麥子入場后,最先做的事是鍘場,就是用鍘刀將麥子攔腰折斷。大多四人一組,入麥子的待按鍘刀的人將鍘刀抬起,迅速將麥個子放到鍘刀下。
鍘麥子的緊接著就用一只腳將麥子向前一跐,順勢兩手將鍘刀瞬間按下。接麥頭的或早已用杈將麥頭按住,或干脆兩手拿一麥腰,彎腰將麥頭攏住。待麥子一分為二,入麥子的會將麥根遞給跟前的小學生,再接住正在遞過來的下一麥個子。
運送麥根是小學生最適合做的事。全隊的十幾個小學生分成幾個組,每五六個人跟著一口鍘刀。那年頭缺吃少穿,燒火草也緊張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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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員們對分麥根特別上心。垛麥根總是安排特別認真負責的“老巴掌”分,個數(shù)點得清楚,一垛一垛碼得規(guī)規(guī)矩矩、利利索索,分麥根時不會惹出任何麻煩。
趁著中午或晚上收工后,社員們水顧不得喝,飯顧不得做,急三火四到場院分麥根。全家老小齊上陣,推、背、挑、抬各顯神通。
待麥根分得差不多了,收頂、苫苫,圓的似小山,方的像小屋。房前屋后,街邊路旁,凡是有閑地兒,就會有麥根垛聳立著。
火焦毒日,鍘下的麥子經(jīng)過多次翻場,晾曬,就安排打場了。將驢、騾牽來,上套,戴上蒙眼,將碌碡掛到套上,用一木桿支著碌碡掛,吆喝一聲,打場開始了。
使牲口打場,要時刻注意的就是接好糞尿。一手支著木桿,一手拽著韁繩,還要拿著尿瓢。邊看著麥子是否打遍,邊注意觀察牲口是否有拉尿的跡象。
人拉碌碡打麥子也是早些年生產(chǎn)隊最常見的事。越是烈日當頭,越是打麥的最佳時機。
人戴著斗笠卻光著膀子,肩上只戴著肩墊,或臂膀上披著一包袱、小褂什么的。碌碡吱呀滾動聲,木叉翻動麥穗刷刷啦啦聲,還有人舞動梿韉打麥的嗵嗵聲,一片繁忙。
滾來翻去幾遍過后,將麥秧挑撥出來,將麥粒連糠一起用戧板、摟筢、木锨、掃帚等工具集中到一起。再將麥秧攤開晾曬一陣子,再打,如此反復,這就叫攬場。
揚場
打好的麥秧草在場院邊垛成垛,由小車隊安排時間送造紙廠。待揚的麥子小山似的堆在場院中央。
太陽西下,揚場手試著向空中揚一锨,然后確定站立的位置。沒有風,揚不出麥糠草,風太急太大,也不好揚,麥粒常常被風捎到麥糠里。好的木锨手很少有被難倒的時候,因為他們會使那股勁兒。
隨著木锨上下舞動,金燦燦的麥粒先是在麥場上蹦著跳著,漸漸地,平穩(wěn)下來,聚集到一起。有人頭上戴著斗笠,手拿著大掃帚,將蹦跳遠的麥粒掠攏過來,又將麥堆上未飄走的秸節(jié)、麥粖子(帶糠的秕麥子)歸集到一起。
于是,揚的人手執(zhí)木锨,一锨接一锨,撒向空中。掠的人手把掃帚,在麥堆上磨過來擦過去。只聽得麥粒打著斗笠噼里啪啦,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陣陣聲響,有點打擊樂器的韻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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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堆高起來,長出去,像山,像嶺。望著堆山成嶺的麥子,揚場的臉掛笑容,掠場的喜上眉梢,是誰禁不住哼唱起來,唱得那么開心,笑得那么燦爛,找不著勞累,也尋覓不到疲憊。
隨著脫粒機進場院,解脫了畜拉人敲的繁重勞動。入麥子的戴著風鏡、口罩和帽子,將麥子在輸送鏈板上均勻地散開,攤平,隨著鏈帶有序不停地轉(zhuǎn)動,送到機器中。
在機器的一側(cè)下面,有一小簸箕狀的出口,隨著有節(jié)奏的抖動,麥粒奔涌而出,流到張著的笸籮中。機器的另一頭,則是麥秧草、麥糠排出的地方。
隨著機器的轉(zhuǎn)動,由鐵絲條組成的篩子一抖一抖的,將麥秧吐出來,麥糠揚吹得遠一些,自然分離開。這塊活盡管不累,但粉塵飛揚,嗆得人透不過氣。包頭捂嘴戴帽,全部包裹。一陣工夫,還是全身灰塵。
生產(chǎn)隊那些年,大都是快亮天的時候,麥場上的麥垛一掃而光。人們趕著將場院打掃得干干凈凈,趁著好天氣,將麥堆攤開晾曬。
交公糧
收割麥子期間,下雨是常事,就怕下起來沒完。當年機械設備跟不上,一切都要靠天時靠人力。剛打下來沒來得及晾曬的麥子,在袋子里只一宿,伸進手一摸,熱咕隆咚的。再耽擱下去,變質(zhì)發(fā)霉是遲早的事。
有一年,生產(chǎn)隊正緊鑼密鼓地麥收,一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緊接著,面條子雨不緊不慢,一下就是三五天。
打下的麥子,沒地晾曬,學校的教室、辦公室和飼養(yǎng)屋全都晾著麥子,農(nóng)戶家里也先預分了一部分,有的晾,有的上鍋煿。
盡管如此,有的麥粒還是長毛發(fā)霉,人人心如刀絞,寢食難安。那一年,公糧交的是雨前曬干的麥子,社員分得的,有生芽的,有變色的,還沒有分夠數(shù)。
曬麥子也有學問,要不時地挌摟,用摟筢反復劃拉,赤著腳在麥子里來回趨跶。曬干后,再揚、掠一遍,如果成色好會安排交公糧,如果成色差些就要安排分口糧。
早期送交公糧是小車推,糧所倉庫門前很早便排起長長的車隊。糧所人員忙碌著檢測質(zhì)量,用監(jiān)測工具插進麻袋探雜質(zhì),手插進麻袋試干濕,抓到手里看成色,最后還會隨手填一二粒到嘴里,用牙咬一下。一批糧食總要隨意抽測好幾麻袋,然后評定出等級,再稱重,開票據(jù)。
送糧的人們于是按照糧所負責人的安排,將車子推到倉庫門前,一麻袋一麻袋扛到肩上,然后走進倉庫,顫顫悠悠地沿著斜放在糧堆上的攀登木板,將麻袋扛到最高點,從高處將麥子倒出。大家相互幫襯,直到將最后一袋子麥子倒完。
這時,我們推著空車,在夕陽下,涼風習習,全身輕松。三兩個并排著,拉著呱,你說我笑,走到供銷社門前,闖進去,過過眼癮。來到飯店門口,放下車,幾個人圍著飯桌,將桌上的青醬、醋倒一點兒在碗里,再沖進白開水,味道美極了。
吃過晚飯,社員陸續(xù)來到場院等著分麥子。有推著小車的,有扛著扁擔的,也有干脆只提著條麻袋的。每當這時,麥場中央總是有一個高高的大麥堆。
抓鬮是農(nóng)村人分東西不變的定式。隨著叫名、報數(shù),立在麥堆跟前的人接過社員戶遞過來的麻袋,一人撐口袋,一人用大鐵撮子撮,只三兩下,一麻袋麥子裝好了,隨后抬到磅秤上。
分麥子的心情是快樂的。家家戶戶算計著分到手的麥子,老老少少心里藏著憧憬,農(nóng)家人對好日子的渴望啊,從臉上看得出,從話語里聽得出!
來源 | 煙臺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