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思想的行者(外一篇)解璽璋 驚聞著名作家史鐵生昨夜因突發(fā)腦淤血去世,不勝悲痛!先發(fā)兩篇舊文,寄托我的哀思。 思想的行者 從報紙上得知,前些日子,史鐵生曾到上海復旦大學講學。這是他去年赴廣州參加首屆華語傳媒文學大獎之后的又一次遠行。得到這個消息后,我有一種馬上要與朋友分享的沖動,不僅跟幾位同事說了,還打電話告訴了幾個關心他的朋友。 在我看來,史鐵生的遠行,意味著他的身體是健康的。不久在家里見到他,果然是精神爽利,不像每周要做三次透析的樣子。他說他做透析已有6年多了,剛開始有點兒不知所措,三四年之后才比較適應了,各方面也摸得比較準了,現(xiàn)在感覺就比最初那兩三年強多了。去年到廣州,坐飛機,連來帶去5天,感覺挺好。這次又走了一趟上海,覺得更有信心了。不過他說,每次做完透析還是很累的,又餓又累又沒勁兒,但身體里的毒素也沒了,腦子特別清醒,渾身特別輕松。又輕松又累,這種感受一般人很難體會。最好的狀態(tài)是在透析后的第二天上午,昨天透析,今天上午就特別好,就能寫點東西。也只有這么一點兒時間了,那天我跟幾個朋友說,我每周只有12個小時是最適宜寫作的。 《病隙碎筆》就是透析之后開始寫的,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兩三年。他說,很自然的就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題目。為什么叫碎筆呢?因為寫不了長的,就把事情敲碎了寫。一邊想,一邊寫,年紀大了,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往事也從記憶深處慢慢浮現(xiàn)出來,他把這些都寫下來,都是比較短的散文,這兩年陸續(xù)積累了十幾篇。最近,北京出版社將這些文章結集出版,取名《記憶與印象》。翻閱這本樸素而豐厚的書,我仿佛看到,史鐵生正從記憶深處步履輕盈地走來。他寫道:“關于往日,我能寫的,只是我的記憶和印象。我無意追蹤史實。我不知道追蹤到哪兒才能終于追蹤到史實;追蹤所及,無不是記憶和印象。”他繼續(xù)寫道:“我們生來孤單,無數(shù)的歷史和無限的時間因而破碎成片斷?;ハ嗦駴]的心流,在孤單中祈禱,在破碎處眺望,或可指望在夢中團圓。記憶,所以是一個牢籠。印象是牢籠以外的天空。” 他說他現(xiàn)在正寫著一個長篇。寫了《務虛筆記》以后,本以為不能再寫長篇了,太累了,想寫個長點兒的中篇,沒想到是個長篇,就從結構上做了一些調整。據(jù)說,他已經(jīng)寫了大約兩年,寫了不少字了,“估計怎么也還要一年時間才能寫完”,他說,“后邊有些很重要的地方還想得不太好,還不能算數(shù),還得改呢”。對于這部小說,他覺得“也不好說什么題材”,但跟《病隙碎筆》不一樣,還是希望它是小說狀態(tài)的。 史鐵生一直在寫,從未停筆,但他的作品,數(shù)量不多,這些年積累下來,大約也就是200萬字左右,與那些動輒幾十萬字,一年幾部長篇的年輕作家相比,他寫得算是少的。但他不以數(shù)量勝,他的好處是想得深,想得透,以惜墨如金的態(tài)度寫出來,每一句話都被豐富的內涵撐得鼓鼓的。所以,越是歷盡滄桑的人,讀他的書就越有感覺。特別是《病隙碎筆》這樣的書,年紀大一點兒的人更愛看這個??赡苁沁@個年紀的人對思想有更多的追求,或對生活有更多體驗吧。我的一個朋友,是山西大同一家機械廠的下崗職工,其妻幾年前身患癌癥,生活幾乎陷入絕境。他在信中寫道,史鐵生的《病隙碎筆》給了他“活下去的心靈支點”,使他“有點支撐,挑起超常的史鐵生:思想的行者(外一篇)
生活重負”。大學生們就不同了,談起在上海跟學生們的交流,他說:“時間很短,不會太深入地聊。不過,《我與地壇》被收入中學課本,說實在的,給我做了一個大廣告。”所以,在復旦,學生們和他聊的主要還是《我與地壇》。 說到讀書,他說他現(xiàn)在很少看小說,因為時間不多,“我倒是愛看那些更接近哲學、思想,但又不是太專業(yè)的書,我從來都愛看這類書,韓少功說我喜歡‘科普’,指的就是這一點。作者都是大家,有人寫的真是美文,比咱們許多散文家寫得還好看。社會科學也是可以‘科普’的,有些很嚴肅的命題,寫得一般知識分子都能讀,清楚又簡潔,像第一推動叢書,跟嚴肅文學是比較通的,嚴肅文學研究的不是也是人的處境嗎?他們從另外的角度研究人的處境。有些文章散文家寫不了,說起來真是深入淺出。咱們常常是淺入深出,把簡單的東西說復雜了。所以,還是要把你寫的東西吃透了,吃透了怎么說都成。其實,文學也應該是這樣”。善哉斯言! 史鐵生的夢想 朋友打來電話說,明天上午史鐵生要見劉易斯,問我能不能去采寫一篇現(xiàn)場報道。我當然很高興去,不過不是為了劉易斯,而是為了史鐵生。史鐵生是我熟悉而且非常喜歡的作家,《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與地壇》、《務虛筆記》都是使我感動甚至敬佩的作品。我一直以為,史鐵生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小說作家,他的哲學冥想和宗教情懷使他超越了一個職業(yè)小說家的身份定位。但我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像“追星族”一樣,充滿激情地崇拜一個田徑運動員。 為了讓我釋疑,朋友建議我讀一讀《我的夢想》。這是史鐵生1988年寫的一篇散文。在這篇散文里,史鐵生表達了自己對這位世界超級田徑巨星的愛慕之情,并且寫到了約翰遜戰(zhàn)勝劉易斯的那個中午他發(fā)自內心的難過:“劉易斯當時那茫然若失的目光就像個可憐的孩子,讓我一陣陣的心疼。”朋友告訴我,史鐵生那一天一直郁郁寡歡,不愛說話也不吃飯,但在第二天,劉易斯在跳遠比賽中跳過了八米七二,他繼續(xù)寫到:“命定的局限盡可永在,不屈的挑戰(zhàn)卻不可須臾或缺。”在這里,他寫的是劉易斯,也是在寫自己,至少我以為是這樣。 在以后的一次機會中,我國體壇名將李彤把史鐵生的這篇散文用英文讀給劉易斯聽了,史鐵生還托人把他的三卷文集帶到美國送給劉易斯,并表達了想要見到他的愿望。這位久經(jīng)沙場的黑人運動員為有一個大洋彼岸的知音而大為感動,他表示,一定要和這位中國作家見面,當面向他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多年來,為了促成他們二人的會面,許多朋友一直在暗地里穿針引線,直到最近,劉易斯代表耐克公司到中國參加體育產(chǎn)業(yè)研討會,才有了讓他們二位見面的機會。 20日上午10時30分,是預定的史鐵生與劉易斯相見的時刻。史鐵生到得略早一些,朋友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史鐵生走過來的時候,他笑著向我問好,氣色和精神都顯得很不錯。這時,從早上一直守在現(xiàn)場的媒體記者都圍了上來,攝像機、照相機對著他一個勁兒地拍。從來不喜歡接觸媒體的史鐵生這一次看上去很高興,他對我說,他剛從醫(yī)院出來,今天是他做透析的日子,他現(xiàn)在每兩周就要做五次透析。為了趕時間,今天只做了一半。由于劉易斯還沒到,我們有機會談到了文學,他說現(xiàn)在精神很差,每天只能寫很少一點,但書還是要讀的。我提到最近有人搞的“孤篇自薦”活動,史鐵生自解璽璋
驚聞著名作家史鐵生昨夜因突發(fā)腦淤血去世,不勝悲痛!先發(fā)兩篇舊文,寄托我的哀思。
思想的行者
從報紙上得知,前些日子,史鐵生曾到上海復旦大學講學。這是他去年赴廣州參加首屆華語傳媒文學大獎之后的又一次遠行。得到這個消息后,我有一種馬上要與朋友分享的沖動,不僅跟幾位同事說了,還打電話告訴了幾個關心他的朋友。
己推薦的好像是一篇很怪的作品,而很多讀者都喜歡的《我與地壇》他卻沒有推薦。我問他其中的原因,他說好像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我與地壇》選得太多了。但他也承認,作家和讀者對一部作品或者喜歡,或者不喜歡,差別會很大,有時甚至會非常之大,這沒有關系,作家和讀者的出發(fā)點總是會有區(qū)別的。 我們閑談的時候,劉易斯來了。當他出現(xiàn)在大廳里的時候,史鐵生自己搖著輪椅迎了上去,劉易斯也迎了上來,并俯下身去和史鐵生握手。他說:“能見到你非常好,我很高興。”史鐵生也說:“1997年我去美國,特意到洛山磯的體育場去看過,沒有見到你,沒想到能在北京見到你。”這是一次等待了13年的相聚,當它突然到來的時候,看上去似乎并不特別的熱烈。交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在這之前,他們一起看了劉易斯在歷屆奧運會上拿金牌的電視片。劉易斯在賽場上的風采又一次打動了史鐵生,他當面贊美了自己“最喜歡并且羨慕的人”,他稱贊劉易斯不僅跑得快,而且跑得美,“跑得快的運動員有很多,但像你一樣跑得美和飄逸的人沒有”。他還說:“奧運會的口號是更高、更快、更強,我覺得應該加上更美。”劉易斯問起史鐵生的身體,是不是還在寫作,史鐵生說:“身體不是很好,精力不夠,寫得也很少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劉易斯僅僅是一個美好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偶像嗎?如果僅僅是這樣,我們又如何將史鐵生另眼相看?最后,當我重讀史鐵生13年前寫的那篇文章的時候,我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說:“我希望既有一個健美的軀體又有一個了悟人生意義的靈魂,我希望二者兼得。但是,前者可以祈望上帝的恩賜,后者卻必須在千難萬苦中靠自己去獲取。”我為我的發(fā)現(xiàn)感到高興。
在我看來,史鐵生的遠行,意味著他的身體是健康的。不久在家里見到他,果然是精神爽利,不像每周要做三次透析的樣子。他說他做透析已有6年多了,剛開始有點兒不知所措,三四年之后才比較適應了,各方面也摸得比較準了,現(xiàn)在感覺就比最初那兩三年強多了。去年到廣州,坐飛機,連來帶去5天,感覺挺好。這次又走了一趟上海,覺得更有信心了。不過他說,每次做完透析還是很累的,又餓又累又沒勁兒,但身體里的毒素也沒了,腦子特別清醒,渾身特別輕松。又輕松又累,這種感受一般人很難體會。最好的狀態(tài)是在透析后的第二天上午,昨天透析,今天上午就特別好,就能寫點東西。也只有這么一點兒時間了,那天我跟幾個朋友說,我每周只有12個小時是最適宜寫作的。
《病隙碎筆》就是透析之后開始寫的,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兩三年。他說,很自然的就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題目。為什么叫碎筆呢?因為寫不了長的,就把事情敲碎了寫。一邊想,一邊寫,年紀大了,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往事也從記憶深處慢慢浮現(xiàn)出來,他把這些都寫下來,都是比較短的散文,這兩年陸續(xù)積累了十幾篇。最近,北京出版社將這些文章結集出版,取名《記憶與印象》。翻閱這本樸素而豐厚的書,我仿佛看到,史鐵生正從記憶深處步履輕盈地走來。他寫道:“關于往日,我能寫的,只是我的記憶和印象。我無意追蹤史實。我不知道追蹤到哪兒才能終于追蹤到史實;追蹤所及,無不是記憶和印象。”他繼續(xù)寫道:“我們生來孤單,無數(shù)的歷史和無限的時間因而破碎成片斷。互相埋沒的心流,在孤單中祈禱,在破碎處眺望,或可指望在夢中團圓。記憶,所以是一個牢籠。印象是牢籠以外的天空。”
他說他現(xiàn)在正寫著一個長篇。寫了《務虛筆記》以后,本以為不能再寫長篇了,太累了,想寫個長點兒的中篇,沒想到是個長篇,就從結構上做了一些調整。據(jù)說,他已經(jīng)寫了大約兩年,寫了不少字了,“估計怎么也還要一年時間才能寫完”,他說,“后邊有些很重要的地方還想得不太好,還不能算數(shù),還得改呢”。對于這部小說,他覺得“也不好說什么題材”,但跟《病隙碎筆》不一樣,還是希望它是小說狀態(tài)的。
己推薦的好像是一篇很怪的作品,而很多讀者都喜歡的《我與地壇》他卻沒有推薦。我問他其中的原因,他說好像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我與地壇》選得太多了。但他也承認,作家和讀者對一部作品或者喜歡,或者不喜歡,差別會很大,有時甚至會非常之大,這沒有關系,作家和讀者的出發(fā)點總是會有區(qū)別的。 我們閑談的時候,劉易斯來了。當他出現(xiàn)在大廳里的時候,史鐵生自己搖著輪椅迎了上去,劉易斯也迎了上來,并俯下身去和史鐵生握手。他說:“能見到你非常好,我很高興。”史鐵生也說:“1997年我去美國,特意到洛山磯的體育場去看過,沒有見到你,沒想到能在北京見到你。”這是一次等待了13年的相聚,當它突然到來的時候,看上去似乎并不特別的熱烈。交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在這之前,他們一起看了劉易斯在歷屆奧運會上拿金牌的電視片。劉易斯在賽場上的風采又一次打動了史鐵生,他當面贊美了自己“最喜歡并且羨慕的人”,他稱贊劉易斯不僅跑得快,而且跑得美,“跑得快的運動員有很多,但像你一樣跑得美和飄逸的人沒有”。他還說:“奧運會的口號是更高、更快、更強,我覺得應該加上更美。”劉易斯問起史鐵生的身體,是不是還在寫作,史鐵生說:“身體不是很好,精力不夠,寫得也很少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劉易斯僅僅是一個美好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偶像嗎?如果僅僅是這樣,我們又如何將史鐵生另眼相看?最后,當我重讀史鐵生13年前寫的那篇文章的時候,我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說:“我希望既有一個健美的軀體又有一個了悟人生意義的靈魂,我希望二者兼得。但是,前者可以祈望上帝的恩賜,后者卻必須在千難萬苦中靠自己去獲取。”我為我的發(fā)現(xiàn)感到高興。
史鐵生一直在寫,從未停筆,但他的作品,數(shù)量不多,這些年積累下來,大約也就是200萬字左右,與那些動輒幾十萬字,一年幾部長篇的年輕作家相比,他寫得算是少的。但他不以數(shù)量勝,他的好處是想得深,想得透,以惜墨如金的態(tài)度寫出來,每一句話都被豐富的內涵撐得鼓鼓的。所以,越是歷盡滄桑的人,讀他的書就越有感覺。特別是《病隙碎筆》這樣的書,年紀大一點兒的人更愛看這個??赡苁沁@個年紀的人對思想有更多的追求,或對生活有更多體驗吧。我的一個朋友,是山西大同一家機械廠的下崗職工,其妻幾年前身患癌癥,生活幾乎陷入絕境。他在信中寫道,史鐵生的《病隙碎筆》給了他“活下去的心靈支點”,使他“有點支撐,挑起超常的生活重負”。大學生們就不同了,談起在上海跟學生們的交流,他說:“時間很短,不會太深入地聊。不過,《我與地壇》被收入中學課本,說實在的,給我做了一個大廣告。”所以,在復旦,學生們和他聊的主要還是《我與地壇》。
說到讀書,他說他現(xiàn)在很少看小說,因為時間不多,“我倒是愛看那些更接近哲學、思想,但又不是太專業(yè)的書,我從來都愛看這類書,韓少功說我喜歡‘科普’,指的就是這一點。作者都是大家,有人寫的真是美文,比咱們許多散文家寫得還好看。社會科學也是可以‘科普’的,有些很嚴肅的命題,寫得一般知識分子都能讀,清楚又簡潔,像第一推動叢書,跟嚴肅文學是比較通的,嚴肅文學研究的不是也是人的處境嗎?他們從另外的角度研究人的處境。有些文章散文家寫不了,說起來真是深入淺出。咱們常常是淺入深出,把簡單的東西說復雜了。所以,還是要把你寫的東西吃透了,吃透了怎么說都成。其實,文學也應該是這樣”。善哉斯言!
史鐵生的夢想
己推薦的好像是一篇很怪的作品,而很多讀者都喜歡的《我與地壇》他卻沒有推薦。我問他其中的原因,他說好像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我與地壇》選得太多了。但他也承認,作家和讀者對一部作品或者喜歡,或者不喜歡,差別會很大,有時甚至會非常之大,這沒有關系,作家和讀者的出發(fā)點總是會有區(qū)別的。 我們閑談的時候,劉易斯來了。當他出現(xiàn)在大廳里的時候,史鐵生自己搖著輪椅迎了上去,劉易斯也迎了上來,并俯下身去和史鐵生握手。他說:“能見到你非常好,我很高興。”史鐵生也說:“1997年我去美國,特意到洛山磯的體育場去看過,沒有見到你,沒想到能在北京見到你。”這是一次等待了13年的相聚,當它突然到來的時候,看上去似乎并不特別的熱烈。交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在這之前,他們一起看了劉易斯在歷屆奧運會上拿金牌的電視片。劉易斯在賽場上的風采又一次打動了史鐵生,他當面贊美了自己“最喜歡并且羨慕的人”,他稱贊劉易斯不僅跑得快,而且跑得美,“跑得快的運動員有很多,但像你一樣跑得美和飄逸的人沒有”。他還說:“奧運會的口號是更高、更快、更強,我覺得應該加上更美。”劉易斯問起史鐵生的身體,是不是還在寫作,史鐵生說:“身體不是很好,精力不夠,寫得也很少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劉易斯僅僅是一個美好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偶像嗎?如果僅僅是這樣,我們又如何將史鐵生另眼相看?最后,當我重讀史鐵生13年前寫的那篇文章的時候,我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說:“我希望既有一個健美的軀體又有一個了悟人生意義的靈魂,我希望二者兼得。但是,前者可以祈望上帝的恩賜,后者卻必須在千難萬苦中靠自己去獲取。”我為我的發(fā)現(xiàn)感到高興。
朋友打來電話說,明天上午史鐵生要見劉易斯,問我能不能去采寫一篇現(xiàn)場報道。我當然很高興去,不過不是為了劉易斯,而是為了史鐵生。史鐵生是我熟悉而且非常喜歡的作家,《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我與地壇》、《務虛筆記》都是使我感動甚至敬佩的作品。我一直以為,史鐵生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小說作家,他的哲學冥想和宗教情懷使他超越了一個職業(yè)小說家的身份定位。但我真沒想到,他居然會像“追星族”一樣,充滿激情地崇拜一個田徑運動員。
為了讓我釋疑,朋友建議我讀一讀《我的夢想》。這是史鐵生1988年寫的一篇散文。在這篇散文里,史鐵生表達了自己對這位世界超級田徑巨星的愛慕之情,并且寫到了約翰遜戰(zhàn)勝劉易斯的那個中午他發(fā)自內心的難過:“劉易斯當時那茫然若失的目光就像個可憐的孩子,讓我一陣陣的心疼。”朋友告訴我,史鐵生那一天一直郁郁寡歡,不愛說話也不吃飯,但在第二天,劉易斯在跳遠比賽中跳過了八米七二,他繼續(xù)寫到:“命定的局限盡可永在,不屈的挑戰(zhàn)卻不可須臾或缺。”在這里,他寫的是劉易斯,也是在寫自己,至少我以為是這樣。
在以后的一次機會中,我國體壇名將李彤把史鐵生的這篇散文用英文讀給劉易斯聽了,史鐵生還托人把他的三卷文集帶到美國送給劉易斯,并表達了想要見到他的愿望。這位久經(jīng)沙場的黑人運動員為有一個大洋彼岸的知音而大為感動,他表示,一定要和這位中國作家見面,當面向他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多年來,為了促成他們二人的會面,許多朋友一直在暗地里穿針引線,直到最近,劉易斯代表耐克公司到中國參加體育產(chǎn)業(yè)研討會,才有了讓他們二位見面的機會。
史鐵生:思想的行者(外一篇)解璽璋 驚聞著名作家史鐵生昨夜因突發(fā)腦淤血去世,不勝悲痛!先發(fā)兩篇舊文,寄托我的哀思。 思想的行者 從報紙上得知,前些日子,史鐵生曾到上海復旦大學講學。這是他去年赴廣州參加首屆華語傳媒文學大獎之后的又一次遠行。得到這個消息后,我有一種馬上要與朋友分享的沖動,不僅跟幾位同事說了,還打電話告訴了幾個關心他的朋友。 在我看來,史鐵生的遠行,意味著他的身體是健康的。不久在家里見到他,果然是精神爽利,不像每周要做三次透析的樣子。他說他做透析已有6年多了,剛開始有點兒不知所措,三四年之后才比較適應了,各方面也摸得比較準了,現(xiàn)在感覺就比最初那兩三年強多了。去年到廣州,坐飛機,連來帶去5天,感覺挺好。這次又走了一趟上海,覺得更有信心了。不過他說,每次做完透析還是很累的,又餓又累又沒勁兒,但身體里的毒素也沒了,腦子特別清醒,渾身特別輕松。又輕松又累,這種感受一般人很難體會。最好的狀態(tài)是在透析后的第二天上午,昨天透析,今天上午就特別好,就能寫點東西。也只有這么一點兒時間了,那天我跟幾個朋友說,我每周只有12個小時是最適宜寫作的。 《病隙碎筆》就是透析之后開始寫的,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兩三年。他說,很自然的就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題目。為什么叫碎筆呢?因為寫不了長的,就把事情敲碎了寫。一邊想,一邊寫,年紀大了,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往事也從記憶深處慢慢浮現(xiàn)出來,他把這些都寫下來,都是比較短的散文,這兩年陸續(xù)積累了十幾篇。最近,北京出版社將這些文章結集出版,取名《記憶與印象》。翻閱這本樸素而豐厚的書,我仿佛看到,史鐵生正從記憶深處步履輕盈地走來。他寫道:“關于往日,我能寫的,只是我的記憶和印象。我無意追蹤史實。我不知道追蹤到哪兒才能終于追蹤到史實;追蹤所及,無不是記憶和印象。”他繼續(xù)寫道:“我們生來孤單,無數(shù)的歷史和無限的時間因而破碎成片斷?;ハ嗦駴]的心流,在孤單中祈禱,在破碎處眺望,或可指望在夢中團圓。記憶,所以是一個牢籠。印象是牢籠以外的天空。” 他說他現(xiàn)在正寫著一個長篇。寫了《務虛筆記》以后,本以為不能再寫長篇了,太累了,想寫個長點兒的中篇,沒想到是個長篇,就從結構上做了一些調整。據(jù)說,他已經(jīng)寫了大約兩年,寫了不少字了,“估計怎么也還要一年時間才能寫完”,他說,“后邊有些很重要的地方還想得不太好,還不能算數(shù),還得改呢”。對于這部小說,他覺得“也不好說什么題材”,但跟《病隙碎筆》不一樣,還是希望它是小說狀態(tài)的。 史鐵生一直在寫,從未停筆,但他的作品,數(shù)量不多,這些年積累下來,大約也就是200萬字左右,與那些動輒幾十萬字,一年幾部長篇的年輕作家相比,他寫得算是少的。但他不以數(shù)量勝,他的好處是想得深,想得透,以惜墨如金的態(tài)度寫出來,每一句話都被豐富的內涵撐得鼓鼓的。所以,越是歷盡滄桑的人,讀他的書就越有感覺。特別是《病隙碎筆》這樣的書,年紀大一點兒的人更愛看這個??赡苁沁@個年紀的人對思想有更多的追求,或對生活有更多體驗吧。我的一個朋友,是山西大同一家機械廠的下崗職工,其妻幾年前身患癌癥,生活幾乎陷入絕境。他在信中寫道,史鐵生的《病隙碎筆》給了他“活下去的心靈支點”,使他“有點支撐,挑起超常的
20日上午10時30分,是預定的史鐵生與劉易斯相見的時刻。史鐵生到得略早一些,朋友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史鐵生走過來的時候,他笑著向我問好,氣色和精神都顯得很不錯。這時,從早上一直守在現(xiàn)場的媒體記者都圍了上來,攝像機、照相機對著他一個勁兒地拍。從來不喜歡接觸媒體的史鐵生這一次看上去很高興,他對我說,他剛從醫(yī)院出來,今天是他做透析的日子,他現(xiàn)在每兩周就要做五次透析。為了趕時間,今天只做了一半。由于劉易斯還沒到,我們有機會談到了文學,他說現(xiàn)在精神很差,每天只能寫很少一點,但書還是要讀的。我提到最近有人搞的“孤篇自薦”活動,史鐵生自己推薦的好像是一篇很怪的作品,而很多讀者都喜歡的《我與地壇》他卻沒有推薦。我問他其中的原因,他說好像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我與地壇》選得太多了。但他也承認,作家和讀者對一部作品或者喜歡,或者不喜歡,差別會很大,有時甚至會非常之大,這沒有關系,作家和讀者的出發(fā)點總是會有區(qū)別的。
己推薦的好像是一篇很怪的作品,而很多讀者都喜歡的《我與地壇》他卻沒有推薦。我問他其中的原因,他說好像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覺得《我與地壇》選得太多了。但他也承認,作家和讀者對一部作品或者喜歡,或者不喜歡,差別會很大,有時甚至會非常之大,這沒有關系,作家和讀者的出發(fā)點總是會有區(qū)別的。 我們閑談的時候,劉易斯來了。當他出現(xiàn)在大廳里的時候,史鐵生自己搖著輪椅迎了上去,劉易斯也迎了上來,并俯下身去和史鐵生握手。他說:“能見到你非常好,我很高興。”史鐵生也說:“1997年我去美國,特意到洛山磯的體育場去看過,沒有見到你,沒想到能在北京見到你。”這是一次等待了13年的相聚,當它突然到來的時候,看上去似乎并不特別的熱烈。交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在這之前,他們一起看了劉易斯在歷屆奧運會上拿金牌的電視片。劉易斯在賽場上的風采又一次打動了史鐵生,他當面贊美了自己“最喜歡并且羨慕的人”,他稱贊劉易斯不僅跑得快,而且跑得美,“跑得快的運動員有很多,但像你一樣跑得美和飄逸的人沒有”。他還說:“奧運會的口號是更高、更快、更強,我覺得應該加上更美。”劉易斯問起史鐵生的身體,是不是還在寫作,史鐵生說:“身體不是很好,精力不夠,寫得也很少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劉易斯僅僅是一個美好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偶像嗎?如果僅僅是這樣,我們又如何將史鐵生另眼相看?最后,當我重讀史鐵生13年前寫的那篇文章的時候,我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說:“我希望既有一個健美的軀體又有一個了悟人生意義的靈魂,我希望二者兼得。但是,前者可以祈望上帝的恩賜,后者卻必須在千難萬苦中靠自己去獲取。”我為我的發(fā)現(xiàn)感到高興。 我們閑談的時候,劉易斯來了。當他出現(xiàn)在大廳里的時候,史鐵生自己搖著輪椅迎了上去,劉易斯也迎了上來,并俯下身去和史鐵生握手。他說:“能見到你非常好,我很高興。”史鐵生也說:“1997年我去美國,特意到洛山磯的體育場去看過,沒有見到你,沒想到能在北京見到你。”這是一次等待了13年的相聚,當它突然到來的時候,看上去似乎并不特別的熱烈。交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開始了,在這之前,他們一起看了劉易斯在歷屆奧運會上拿金牌的電視片。劉易斯在賽場上的風采又一次打動了史鐵生,他當面贊美了自己“最喜歡并且羨慕的人”,他稱贊劉易斯不僅跑得快,而且跑得美,“跑得快的運動員有很多,但像你一樣跑得美和飄逸的人沒有”。他還說:“奧運會的口號是更高、更快、更強,我覺得應該加上更美。”劉易斯問起史鐵生的身體,是不是還在寫作,史鐵生說:“身體不是很好,精力不夠,寫得也很少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對于一個作家來說,劉易斯僅僅是一個美好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偶像嗎?如果僅僅是這樣,我們又如何將史鐵生另眼相看?最后,當我重讀史鐵生13年前寫的那篇文章的時候,我以為我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他說:“我希望既有一個健美的軀體又有一個了悟人生意義的靈魂,我希望二者兼得。但是,前者可以祈望上帝的恩賜,后者卻必須在千難萬苦中靠自己去獲取。”我為我的發(fā)現(xiàn)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