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比爾·波特的一本《空谷幽蘭》,激起了人們對現(xiàn)代社會隱士的興趣,也使得寂靜的終南山變得熱鬧起來。傳說終南山中有五千隱士,實在有些夸大其辭了。其實,真正的隱士,能有十個,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要成為隱士,最基本的條件,他首先得是一個“士”。否則,就成了比爾·波特所描述的美國隱士那樣,“只是喜歡自個兒呆著的人,往往都有點神經(jīng)質(zhì)?!?/p>
那么什么才是“士”呢?按照傳統(tǒng)的說法,通古今,辨然不,謂之士—《白虎通·爵》
學(xué)以居位曰士。—《漢書》
以才智用者謂之士。—《后漢書》
可見,只有那些博古通今,明辨事理,學(xué)識過人,以才智見長的人才被稱為“士”。古時候把士農(nóng)工商叫做國之四民,士是介于官員和普通百姓中間的一種特殊階層,通俗地說就是賢能的知識分子??婆e“進士”的寓意,就是從民間的知識分子中選拔人才。而那些既有才能,又不愿意出來做官的知識分子,才被叫做隱士。
那么既有才能,又過著隱居生活的知識分子就可以稱為隱士了嗎?那也未必!竹林七賢就不能算真正的隱士。他們雖隱居山間林下,整日縱酒談玄,看似不問世事,但那是因為“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大丈夫有志不能騁,只得縱酒以自遣,借醉以避禍。故阮籍有“夜中不能寐”之苦悶,“幽思獨傷心”之孤憤,哪里有絲毫對酒當歌的瀟灑,超然物外之曠達。
張岱也算不得隱士。他雖然前半生讀書品藝,優(yōu)哉閑適;后半生披發(fā)入山,一生未仕。然而他的文章里卻充滿著對故國家園的追憶,對人生無常的悲泣??梢哉f是人既隱而心未靜,身雖伏而氣不平,雖寫盡琴燈茶酒,花月林泉,卻無法像一個真正的隱士那樣縱意肆志于內(nèi),放浪形骸之外。
那么真正的隱士是什么樣呢?他們不一定要像上古的許由,聽到堯欲讓天下給他,忙逃到河邊洗耳,過于夸張;也不必像楚國的接輿,見了孔子便放歌譏刺,近似癲狂?!赌鲜贰る[逸》給隱士下的定義是:“須含貞?zhàn)B素,文以藝業(yè)。不爾,則與夫樵者在山,何殊異也?!?/p>
孔尚任的《桃花扇》中也說:“山林隱逸乃文人名士,不肯出山的”。這就已經(jīng)說的很明確了,隱士必須有著過人的才學(xué)和獨立的人格,并且志趣高潔,內(nèi)心寧靜。否則就與一般的農(nóng)人樵夫,山林野老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許由洗耳處,巢父不飲牛
所以說,住在山中的不一定就是隱士,隱士也不一定都住在山中。就像不愿以心為形役的陶淵明,辭了官哪兒也不去,就在家務(wù)農(nóng),誰能說他不是真正的隱士呢?只要心遠地自偏,何必非要躲深山?
有人或許會說,難道山中那些數(shù)量龐大佛家道家的修行人不是隱士嗎?是的,他們不能稱為隱士。
首先,出家人尊奉的佛經(jīng)道藏,本身就是建立在出世基礎(chǔ)上的,這些超出三界之外的學(xué)說,在世人眼里顯得虛無飄渺,大而無當,他們也就理所當然地不屬于世人眼中的“有用之材”,和普通知識分子不是一個概念。而且僧人和道士,早已割斷了塵緣,本來就是世外之人,哪里還有隱與不隱的分別。非士非隱,自然也就不能稱為隱士。
其次,住在山里的修行人日常生活也與隱士大有不同。隱士追求的是一種自由自在的精神狀態(tài),他們“或命巾車,或綽孤舟”, 在自然中逍遙;或琴棋以養(yǎng)性,或詩酒以怡情,在藝術(shù)中倘徉。而山里的修行人則要親自披荊斬棘,結(jié)茅為庵,開荒種菜,挑水澆園,過著近似苦行的生活。
出家人把離開寺院或道觀獨自靜修,不叫隱居,叫住山,住茅蓬。他們也并不是隨便就可以住山的,必須先在寺院或道觀里住上幾年,經(jīng)過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懂得了怎樣修行,并且已經(jīng)找到了入手的方法,有信有愿有行,三者具足,才有資格住山。否則見山不見道,為山所轉(zhuǎn),是名守山鬼,沒有什么好處。
住山的目的,是為了避免外界的打擾,專心修行,目的是早日開悟或證道。有的要還定個時間,克期取證。在目的達到后,一般就會下山傳法,不一定非要住在山中。但是也有許多僧人道士覺得山里更適合清修,會在山里一直住下去。佛教居士高鶴年的《名山游訪記》載,終南山里一位住茅蓬的師父告訴他,山的更深處聽說還有僧人,須長過膝,有時而現(xiàn),不知有幾百歲了。任法融道長對比爾·波特說,就在幾年前,山中有位道長,在九十六歲的時候,證得了長生不死。而另外一位道長,在一百四十歲的時候,羽化登仙了。
這些事在常人聽來,近于神話,簡直不可思議。但是對于腳踏實地的修行人來說,既有經(jīng)藏作為理論基礎(chǔ),又有師傳之詳盡的修行方法和步驟次第,有修有證,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神奇體驗。他們的境界和層次,實非我等所能臆測。
由于修行人對世界的本質(zhì)認識得更為透徹,為了實現(xiàn)他們的目標,出離三界,了脫生死,他們必須勇猛精進,刻苦修行,所以他們的人生非但不是消極退縮的,實際上比追求名聞利養(yǎng)的世人,還要更加地勤奮和努力。有句話說,出家乃大丈夫之事,非將相所能為,此之謂也。如果把他們稱為修士,而不是隱士,也許更合適些。
照這個標準來衡量,終南山中真正的隱士,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