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滬線上的常客,高鐵和動車那么多,我只喜歡坐綠皮火車。也許,喜歡它的人太多了,因此,車上的所有空間和過道才被填塞得那么密實(shí)緊湊。就連氣味,也是的,混雜著各種體味及食物還有廢棄物的氣息,讓人躲閃不及。也不必刻意回避,綠皮車多么搶手啊,票價的親和力能壓倒一切虛偽和矯情。
火車上睡一夜,天亮了,就到了。夜晚的時間比起白天,就顯得爛賤;回程也是一樣的。而且,踏著夜色默默來去,夜晚具有一種離別傷感的修復(fù)力。但是,所有的離開都是另一種回來,無論出發(fā)還是到達(dá),其實(shí)在本質(zhì)上沒有任何分別。當(dāng)我這樣想著的時候,既不為離開他們感到不舍,也不為即將看到媽媽而感到興奮。二十年來兩地奔波,消磨的何止是光陰。
一個人的路途,最輕松??梢圆挥谜疹櫲艘膊槐乇蝗苏疹?,可以一句話也不說只聽著火車隆隆駛出黑夜。鋪位上很快等來了與它一夜纏綿的過客,我亦好奇,到底是些什么人和我共此顛簸。
我真的是被會操心的人給寵壞了,從市區(qū)的家出發(fā),沒有留出足夠的提前量,久等公交不至,眼見著晚高峰的車流奔涌而來,情急之下?lián)Q乘火車站的過路公交,下車后再一路問詢奔跑,趕到火車上的時候,離發(fā)車只有十分鐘了。我看見下鋪?zhàn)粋€白衫短發(fā)的姑娘。
接著來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操著濃重東北口音的中年男人:那感覺,像程野和宋小寶,但這兩人都黑得像炭,高胖男子膩得流油,剛落座,就將短袖脫了,膘肥體壯皮糙肉厚,大庭廣眾實(shí)在有礙觀瞻。惹得白衫姑娘立馬移坐過道,他們對面的國際(女)友人也只得和衣假寐。還是我有先見之明,剛上車就在過道占得一座,免去視覺被污染之苦,更不必被搭訕。矮瘦男人話多,好在他說不來英語,早早就爬上中鋪呼呼大睡了。膀爺胖子在他鋪下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啜茶的聲音比呼嚕聲還難聽。熄燈前,他又去用水果罐頭的玻璃杯沏滿茶水。
不到九點(diǎn),我也回中鋪休息了。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聽得年輕姑娘甜美的聲音,不只有甜美,還有戀愛中的幸福?;疖嚿弦曨l談戀愛,白衫姑娘帶著耳機(jī)就以為眾人都聽不見了。那時的車廂有故意的安靜,火車??磕暇瑧偃酥g的纏綿使得時間也凝固了。我只覺得這一站怎么停得這么久,一時半會兒睡不著,忍不住臥于鋪上,聽?wèi)偃诵φZ。
一夜醒來,已換了天空。綠皮火車的清晨來得比時鐘的清晨還要早。洗臉?biāo)⒀罌_廁所接開水泡面。陌生的人依舊陌生,搭過話的人很自覺地重又回到最初。我早早就站到車門旁邊。穿過蜂涌的人群走到出站口,一場大雨熱情地?fù)肀Я宋摇?/fo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