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來，對《古詩十九首》研究的熱潮一直未退去。眾多學(xué)者就立足于對《古詩十九首》與《詩經(jīng)》關(guān)系的研究，且表現(xiàn)出了研究方向的多元性和見解的獨特性。有論者認(rèn)為，《古詩十九首》具有強(qiáng)烈的過渡性，它向前繼承了《詩經(jīng)》、漢樂府的精髓，同時又對建安詩歌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筆者深以為然。本文擬在前賢的基礎(chǔ)上再從句子、意象、題材內(nèi)容三個方面簡述《古詩十九首》對《詩經(jīng)》的繼承和發(fā)展。
語句《古詩十九首》除了大量引用《詩經(jīng)》的詞語，還多處引用句子。分為直接引用和轉(zhuǎn)換形式引用兩種。
(一) 直接引用
所謂直接引用，就是指《古詩十九首》將《詩經(jīng)》中的句子直接拿過來使用或引用句式結(jié)構(gòu)，這里的直接使用多指《詩經(jīng)》中的四字一句發(fā)展到《古詩十九首》中多了一個字變?yōu)槲遄忠痪涞那闆r，當(dāng)然這也是由從四言詩發(fā)展到五言詩的必然趨勢引起的。而稍加改變則指的是句式上的模仿。如下面兩組例子，第一組就是直接使用的情況，后一組則是引用句式的情況:
1. 溯回從之，道阻且長。(《秦風(fēng).蒹葭》) 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行行重行行》)
2.纖纖女手，可以縫裳。(《魏風(fēng).葛履》) 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青青河畔草》)
《行行重行行》中的“道路阻且長”比《蒹葭》中的句子多了一個“路”字，都表達(dá)了想見愛人卻因路途遙遠(yuǎn)而無法相見的哀傷;“纖纖女手”發(fā)展到“纖纖出素手”雖略有差別，但表達(dá)的意思是相同的都表達(dá)了對女子巧手的贊美。
(二) 變換形式引用
所謂變換形式引用就是將《詩經(jīng)》中的句子拆開來運用到《古詩十九首》中，不再整體引用。如下面兩組例子:
1. 靜言思之，不能奮飛。(《邶風(fēng).柏舟》) 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西北有高樓》)
2.維南有箕，載翕其舌。維北有斗，西柄之揭。 .彼牽牛，不以服箱。(《小雅.大東》) 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fù)軛。(《明月皎月光》) 在第一組例子中，詩人將《柏舟》中的“奮飛”一詞拆開來形成“奮翅起高飛”這一句式。而第二組例子中，“箕”、“斗”、“牽?！保敲??！胺洹迸c“負(fù)軛”同意。這兩句取《詩經(jīng)》成語，加以變化，用來比喻“同門友”空有“同門”之名而無真實交誼。
意象 意象具有寄情于物的作用，由于封建社會對人們言論的限制，詩人不得不運用意象使詩歌內(nèi)容與現(xiàn)實社會政治保持一定距離，從而避免風(fēng)險使作品得以流傳。并且意象的獨特運用能夠使相同或相似的情思得到獨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綜合以上原因古人在作詩時有運用意象表達(dá)情感成為傳統(tǒng)?！豆旁娛攀住反罅恳昧恕对娊?jīng)》中的意象。筆者粗略統(tǒng)計并歸納出兩類意象。
(一) 相思離別
這是古代抒情詩中最常見的題材?！豆旁娛攀住芬詯矍樵姙橹鳎渲杏惺孔髌肥窃V說相思離別之苦的，分別為《行行重行行》、《涉江采芙蓉》、《青青河畔草》、《冉冉孤生竹》、《庭中有奇樹》、《迢迢牽牛星》、《凜凜歲云暮》、《孟冬寒氣至》、《明月何皎皎》、《客從遠(yuǎn)方來》。作為象征思念的意象共可分為三種，即:物、動物和行為。
以香草送美人是古代的戀愛生活習(xí)慣，這里以此為例。在《古詩十九首》和《詩經(jīng)》中也多有主人公借香草抒發(fā)思念之情的情節(jié)。如“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 兮。維士與女，伊其將謔，贈之以芍藥?！?/span>(《鄭風(fēng).溱洧》)，“遵彼汝墳，代其條枚?！?/span>(《周南.汝墳》)，“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庭中有奇樹》)，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涉江采芙蓉》)。
我國古代的詩歌中特定的環(huán)境和意境中鳥及其個類也會透露出特定的意象，且這些意象相對固定。古人有用雙雙成對的鳥類表示夫婦的和睦的習(xí)慣，《古詩十九首》和《詩經(jīng)》中多用鳥類，如燕子和鴛鴦意象入詩，象征夫妻的會合，如下面兩組例子:
1.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yuǎn)于將之。(《邶風(fēng).燕燕》) 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東城高且長》)
2.鴛鴦于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萬福宜之。(《小雅.鴛鴦》)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客從遠(yuǎn)方來》)
由于封建社會在思想觀念上對兩性關(guān)系的束縛加之通信困難等條件的限制，在面對思念離別情緒時，只得借酒消愁或暗自流淚。借酒消愁這一情景在《詩經(jīng)》和《古詩十九首》中的眾多篇目中出現(xiàn)過。如:“我姑酌彼金，維以不詠懷。”(《周南.卷耳》)，“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 ?！?/span>(《邶風(fēng).柏舟》)，“子有酒食，何不鼓瑟.且以喜樂，且以永日?！?/span>(《唐風(fēng).山有樞》)，“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span>(《青青陵上柏》)。
(二) 人生感慨
除借酒消愁外，流淚這一意象在《古詩十九首》和《詩經(jīng)》中也多處出現(xiàn)過。但是在描寫流淚的場面時，兩部作品略有不同。總的來說，《詩經(jīng)》在表達(dá)情感上更為豪邁灑脫，情感是噴發(fā)式的，因此流淚的場面很奔放，可以用痛哭流涕來形容。如“瞻望弗及，泣涕如雨?！?/span>(《邶風(fēng).燕燕》)，“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span>(《衛(wèi)風(fēng).氓》)。而在《古詩十九首》中，除了《迢迢牽牛星》外，其余表現(xiàn)流淚這一意象的描寫則含蓄溫婉的多。從中可以看出流淚這一意象在《詩經(jīng)》和《古詩十九首》中還有嚎啕和暗自流淚的區(qū)別。如“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迢迢牽牛星》)，“徒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凜凜歲云暮》)。
《古詩十九首》中除了描寫相思離別的十部作品外，其他九首都是抒發(fā)內(nèi)心不平或感慨人生無常之作。在這類作品中由于游子仕途不順而苦悶哀傷，因而詩人常將松柏、金石等意象入詩，借松柏、金石的亙古不變對比人的渺小，表達(dá)人生短暫的感慨。而在這之前的《詩經(jīng)》中已經(jīng)有了對松柏、石等意象亙古不變特點的描寫。而且，《詩經(jīng)》與《古詩十九首》中的“松柏”與“石”意象所指基本是一致。如“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小雅.天?！?/span>)，“良無盤石固，虛名復(fù)何益?！?/span>(《明月皎月光》)。
題材內(nèi)容 《古詩十九首》大體有二兩個題材，一是閨怨相思，二是羈旅之情。這是因為古代男子外出求學(xué)、求取功名，在外生活往往艱辛，因此會產(chǎn)生思鄉(xiāng)之情，仕途不順往往心中苦悶，借詩以抒發(fā)心中的不平。而與此同時，女子照顧家里事務(wù)，孤單沒有依靠，就會想起外地的丈夫或戀人。
在以閨怨相思為主題的作品中，有閨中怨婦擔(dān)心自己被棄的的訴說，如“棄捐勿復(fù)道，努力加餐飯。”(《行行重行行》)，“君亮執(zhí)高節(jié)，賤妾亦何為!”(《冉冉孤生竹》)。其實，這些在《詩經(jīng)》中都早有描述，如“ 彼晨風(fēng)，郁彼有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秦風(fēng).晨風(fēng)》)， “防有鵲巢，邛有旨苕。誰 予美.心焉忉忉?！?/span>(《陳風(fēng).防有鵲巢》)。
其次，由于古代交通和通訊等設(shè)施的落后，因此多有表現(xiàn)男女相隔遙遠(yuǎn)無法相見而愁苦為主 題的詩篇?！对娊?jīng)》和《古詩十九首》都有這一題材內(nèi)容的詩篇如“我之懷矣，自詒伊阻。道之云遠(yuǎn)，曷云能來?！?/span>(《詩.邶風(fēng).雄雉》)，“環(huán)顧望故鄉(xiāng)，長路漫浩浩?！?/span>(《涉江采芙蓉》)，“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span>(《行行重行行》)。
再次，思婦詩自古以來就有一個普遍的傾向，主人公總是感慨時光飛逝，青春不再，懼怕美人遲暮。早在《詩經(jīng).召南.》 坑忻貳，分芯陀小?？有昧P.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坑忻罰.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有昧P.頃筐 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辈擅返墓媚锟吹綐渖鲜焱傅拿纷右唤?jīng)撲打紛紛落地，留在樹上的越來越少，便自然聯(lián)想到青春消逝的迅捷。到《古詩十九首》中則表達(dá)上更為直接，如“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涉江采芙蓉》)，“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行行重行行》)。
最后在《詩經(jīng)》和《古詩十九首》中都有對愛情的大膽的吟唱。如下面這組例子: 蔦與女蘿，施于松柏。(《詩經(jīng).小雅 弁》) 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冉冉孤生竹》) 這是以愛人所贈之物為樞紐，通過物輕情意重的描寫，表達(dá)男女間真摯的愛情;從這兩組例子中可以窺見《古詩十九首》對《詩經(jīng)》題材內(nèi)容的繼承。
思婦在家中思念游子，心中頗為惆悵。游子在卻也外孤苦無依，仕途不順則憂心苦惱，因此游子詩可大概分為三種思想情感:思鄉(xiāng)、感嘆人生、放棄則及時行樂。
首先，思鄉(xiāng)是游子普遍的情感，這在《詩經(jīng)》和《古詩十九首》中均有體現(xiàn)，如“顧瞻周道，中心怛兮?！?/span>(《詩經(jīng).檜風(fēng).匪風(fēng)》)，“環(huán)顧望故鄉(xiāng)，長路漫浩浩?！?/span>(《涉江采芙蓉》)。
其次，古代男子以求功名為正道，然而多數(shù)在仕途中都會遭遇坎坷，心中自有不平，又無處發(fā)泄，久而久之產(chǎn)生人生短暫，歲月易逝，及時行樂的感慨。這一點《古詩十九首》對《詩經(jīng)》有很好的繼承。如“既見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樂，逝者其耋?！?/span>(《秦風(fēng).車鄰》)，“蟋蟀在堂，歲聿其草。今我不樂，日月其除?！?/span>(《唐風(fēng).蟋蟀》)，“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span>(《輕輕陵上柏》)，“為樂當(dāng)及時，何能待來茲?！?/span>(《生年不滿百》)。 關(guān)于《古詩十九首》對《詩經(jīng)》的繼承和發(fā)展，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漢樂府對《古詩十九首》的影響更大一點，筆者表示贊同，但《詩經(jīng)》對《古詩十九首》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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