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俐
說來也怪，我的最要好、最默契的朋友中，無論男女，大多和我一樣，都是家中老小。這讓我開始關(guān)注和研究“老小文化”，也漸漸得出自己的交友心得或謬見——老小最可交（不是老小別生氣啊，我不是有意冒犯）。
于是，在社交場合與陌生人見面，我常會好奇地詢問：“你在家里是老小？”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我便會輕松、愉快許多，自認為可以放言無忌，甚至推心置腹地交談。我的理由是，一般家庭里的老小——老兒子或老閨女，都習(xí)慣被老北京人稱作“老疙瘩”，“老疙瘩”得到祖輩、父輩、同輩的疼愛最多，被擁抱得多、被親吻得多、被夸獎得多，因此，他們的情感世界便溫暖得多、敏感得多、豐富得多，以致他們待人接物會更加友善、更加開朗，也更加自信。即便有些父母很嚴(yán)厲，但對最小的兒子、最小的女兒也常會網(wǎng)開一面，不僅不去厲聲訓(xùn)斥，還會寵愛呵護有加、任其率性而為。這讓老小能夠擁有相對民主、寬松的成長環(huán)境，天性受到保護，并敢于對長輩或權(quán)威犯顏直諫。
一旦這些家中老小長大成人、步入社會，他們寧折不彎、不默而生，鄙視唯唯諾諾、吹吹拍拍的奴性人格的心態(tài)、意志已經(jīng)養(yǎng)成，便不太容易被金錢、權(quán)勢和名利所馴服，卻總是在內(nèi)心深處有自己的主見和主張，并且個性張揚。我甚至相信，由于在家庭生活中情感和物質(zhì)所得最多，所以老小的貪心或貪圖便宜的心理應(yīng)最少、最小。如果讓家中老小擔(dān)任社會公職或官職，至少他們不太會過于貪戀權(quán)位和私利，反倒有可能執(zhí)著地堅持真理和正義，做一個公心為上的廉潔之士。而在情場上呢，老小是那個最不能不被人愛、也最不能不去愛別人的人，他們對愛的感受能力、對愛的渴望程度以及對愛的表達需要都遠遠超過其他人。老小個個是天生的情種?；蛟S，重感情、輕物質(zhì)是他們的專利。
不信你就去想想、看看，你的身邊、你的交往中，到底有多少很功利、很勢利、很圓滑的人是家中老幺，我想比例會很小、很小吧。我始終堅信，給一個孩子更多的寵愛或憐恤是一件好事。讓一顆童心變得美麗、充盈、富足是值得的，勢必將給這世界帶來福音、福澤和福祉。人類文明進化的歷史中不乏這樣的先例，孔夫子和釋迦牟尼都是家中老?。桓绨啄岷团ｎD同是家中老幺；托爾斯泰和李白皆是家中“老疙瘩”。如果說每一個家庭都有規(guī)矩的話，老小的確更容易出圈兒，但出圈兒的同時也意味著探索和冒險，嘗試與發(fā)現(xiàn)；如果說所有的公司、企業(yè)都有章程的話，老小的確更容易出格兒，但出格兒的同時也預(yù)示著審視和重組，改革與完善。老小的耿介性格時有大礙，但其美好天性中常存大德。
倘若家中老大最適合做老板或經(jīng)理，那么家中老小無疑更適合做詩人。唐代詩仙李白就是兄弟中排行最小的，他有個別稱——“李十二”。很難想象，那讓貴妃斟酒、力士脫靴，且被杜甫贊為“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的詩人，竟然會是大多性格沉穩(wěn)、頗識大體、看重尊卑、不敢造次的家中老大或老二。出生在李白之前、之后的詩人屈原和詞人辛棄疾也都曾是父母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們的詩詞中有著甚為濃烈的家國情懷，并對世間一切美好、高尚的事物有著天生的尊崇與向往。屈原的吟唱給人永久的美感和震撼：“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辛棄疾的詠嘆則讓人在回味中激越、感奮：“郁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單從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來看，老小優(yōu)勢最大。
莎士比亞和曹雪芹都洞悉“老小文化”的精髓。在莎翁戲劇《李爾王》中，那誠實無欺、不會甜言蜜語、只向做國王的父親表達樸實、真摯情感的是小女兒考狄利婭，而不是大女兒和二女兒；在曹雪芹小說《紅樓夢》中，那平等待人、尊崇個性、說出癡話“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的是小兒子賈寶玉，而不是兄長。而現(xiàn)實生活中，諸多家庭的兄弟姐妹中情商最高的常為老小，就連智商最高的也往往非老小莫屬。其原因是，父母在他們生活閱歷、經(jīng)驗、知識和智慧相當(dāng)豐富的年紀(jì)生出的孩子，自然得天獨厚。個人的生活體驗告訴我，老小是受上天垂愛、命運恩寵的幸運兒，他們所得的人倫之愛越多，渴望付出的人間大愛也越多。他們隨時隨地準(zhǔn)備為真性情的保有和說真話的后果買單，也非常愿意為藝術(shù)理想中的真、善、美付出必要的代價。
老小和老小更是天然的莫逆、永恒的知音，彼此都善于做心靈的溝通、情感的交流與思想碰撞，最懂得什么是人與人之間幸福的相親相愛，也最享受那愛與被愛時甜蜜的相依相偎。假如讓我在老小和獨生子兩者之間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因為，老小的成長過程中有哥哥、姐姐們做伴，多多少少會有些團隊意識、合作精神和參與心態(tài)，但是獨生子卻不同，體驗不到這些應(yīng)有的體驗。也許老小得到的是長輩的嬌寵，而獨生子卻可能得到長輩的驕縱。也許老小會是典型的性情中人，而獨生子卻容易成為任性的人。但我在這里必須懇求獨生子們原諒我這樣的表述，也懇求大哥、二哥、三哥、四姐、五姐、六姐……容忍我對身為老小的過分自戀。而我還要對普天下的老小們說，讓我們各自都爭口氣啊，將老小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極致，并奉獻給社會、人生！
（作者系資深媒體評論員，作協(xié)會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