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韓雪濤
1913年，榮格與弗洛伊德正式宣布決裂。之后幾年，榮格陷于“面對無意識“的險境之中，在與黑暗的無意識激烈斗爭中，榮格發(fā)現(xiàn)了集體無意識與原型。但他對自己所做事情的重點究竟在何處卻頗感困惑。他自問：難道要迷陷于無意識中，以后一直是無止境的路程嗎？
1918－1919年間，榮格開始每天早晨都在筆記本上畫小圓形圖畫，這種圖案后來他稱之為曼荼羅。在此過程中，榮格認識到自己有意識地作出的努力，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所削弱，這種力量使他選擇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換句話說，他不能選擇目標，而是目標在選擇他。
我只好讓這種潮流把我卷走，不知道它將把我引向何方。然而，當我開始繪畫曼荼羅時，我發(fā)現(xiàn)，一切事物，我所追隨的一切道路，我走過的每一步，都返歸一點。即，返歸于中心點。我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曼荼羅就是中心，它是所有道路的開拓者，是通向中心、個性化的途徑。
那強烈的、一直困惑著他心中的問題慢慢得到了解答。榮格明白了，一切道路都導向唯一的點、中心點。榮格稱這個中心點為“自性”。曼荼羅、自性的發(fā)現(xiàn)，作為極其重要的事件，成為榮格生活及事業(yè)的轉折點。這是他與無意識對峙的頂峰，是他六年來孤軍與他心靈深處的黑暗奮戰(zhàn)的頂點。他為此大感欣慰。
自性，作為一種原始意象，是集體無意識中一個核心的原型，就象太陽是太陽系的核心一樣。在榮格看來，它代表了心靈的整體性、完整性。它既是心靈發(fā)展的起點，也是終點，它是心靈發(fā)展的始與終。
作為心靈發(fā)展的起點，自性象是一粒潛在的具有神性的種子，在它里面蘊藏著未來發(fā)展的可能性。從此角度而言，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整體，人本來就是完整的，即人格具有原始統(tǒng)一性。在人整個一生中，應該做的只是在這種固有的完整人格基礎上，去最大限度地發(fā)展它的多樣性、連貫性和和諧性，小心警惕著不讓它破裂為彼此分散的、各行其事的和相互沖突的系統(tǒng)罷了。
作為心靈發(fā)展的終點，自性又是人格發(fā)展的最終目的，是個人成長的頂點。從這一層意義上講，最終的東西與最初的東西是同一樣東西，只是由潛在轉變成了實在?；蛘哒f，當個體充分實現(xiàn)自己時，并非意味著一個新的人格的誕生，而只是將潛藏于無意識之中的自性開發(fā)出來，轉變?yōu)楝F(xiàn)實化的事物而已。不過，當我們把自性既看作人格發(fā)展的起點又看作終點時，并不意味著在這期間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實際上，自性從隱到顯的過程，就是復雜的個性化過程。通過這一過程，潛伏的、無意識的，處于人格隱藏著的無意識中心的自性，通過意識之光而照亮。否則，自性，將永遠埋藏于無意識的黑暗之中，或只能通過幻念或通過投射顯現(xiàn)出來。打個比喻，一個人有藝術天賦，但如果這一點不為其自我意識到，或者自我不能通過自覺的努力將之化為現(xiàn)實，那么這一天賦就跟不存在一樣。只有其自我注意到了它，才能把它變成現(xiàn)實。自性，作為隱藏之物與作為一個得以完全認識并被開發(fā)之物是完全不同的。
這里，我們可以看到意識與無意識、自性與自我之間的辯證關系。自性作為心靈的中心是完整的，為了實現(xiàn)心靈的完整，自性是極其重要的。這正是被現(xiàn)代人所容易忽略的一點。實際上，大多數(shù)現(xiàn)代人都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對自己心中的自性的存在一無所知。在每個人生命中心的這線光明，這個陽光照耀的小島，似乎在誤解、無意識和沖突中失落了。在意識成為人類普遍的神話的時代里，究竟有多少人能睜開眼睛看明這一點呢？由此我們可以意識到，榮格對象征人格完整性的自性的強調對于現(xiàn)代人具有的意義與價值。但從另一方面看，意識對于個體而言亦是極其重要與必要的。這是因為自性作為心靈的中心雖是完整的，但是卻處于無意識之中。永恒的自性需要有限的自我，才能在外部現(xiàn)實中體驗其本身，使其能以世俗的形式，“通過三維世界的經驗，并以深的認識向現(xiàn)實邁出更大的一步。“自性作為潛在的存在，直到人的自我開創(chuàng)性地發(fā)現(xiàn)它時，它才能“客觀存在”。在此點上，自我對自性顯示出其重要性，因為正是自我使無意識變成意識，賦予自性以三維的存在方式，一定的或客觀的存在方式。否則，埋藏在個人體內的這粒神性的種子就會終其一生而埋藏在沉沉的黑夜之中。因而，將無意識的變成有意識的是極端重要的。自性的實現(xiàn)亦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自我的合作。自性，最初只是一個天生的可能性。在人的一生中，其發(fā)展程度取決于自我是否愿意攝取自性所傳達的信息。如果自我對來自自性原型的各種信息置之不理，一個人就不可能達到對自性的認識和理解。這樣看來，有助于使總體――完整的心靈――變得現(xiàn)實，就成為自我的極為重要的目的。
但反過來，自性對善于領會它的人，而不是忽視它的人而言，顯得更加真實。而善于領會自性的人，也會因而變得更加完滿，人格更加完整。另外，心理內核的這個有創(chuàng)造力的積極方面只在自我排除了一切有目的、有希望的目標，并努力要達到更深更基本的存在形式的時候才能發(fā)揮作用。為了給個性的內心成長，開辟道路，自我必須認真聆聽來自自性的信息，而放棄有意識的去作計劃這種實用的態(tài)度。人只須聆聽，為了獲悉那內心整體――自性――在此時此刻一個特殊情況下希望他去做的事情。
需要指出，自性，作為一切人格的最終目標，是充分的自性完善和自性實現(xiàn)。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而是一項極其復雜艱巨漫長的事業(yè)，它需要不斷的約束、持久的韌性、最高的智慧和責任心。自性原型以某種程度的完整性開始顯現(xiàn)之前，人格必須通過個性化獲得充分的發(fā)展。事實上，只有在人格個性化的過程中，自性才顯示出它的全部意義。
另外，從功能上看，自性又是統(tǒng)一、組織和秩序的原型，它把所有別的原型，以及這些原型在意識和情結中的顯現(xiàn)，都吸引到它的周圍，使它們處于一種和諧的狀態(tài)。它把人格統(tǒng)一起來，給它以一種穩(wěn)定感和“一體”感。它是組織性、指導性的統(tǒng)一本能，能為人格確定方向，賦予生活以意義。自性象心靈體系中的一個核原子，是產生控制作用的組織中心。它是一個內心的指導因素，是一個控制中樞，致使個性不斷地發(fā)展，成熟。
自性原型的概念，是榮格研究集體無意識的最重要的成果。對自性的領悟是榮格個人發(fā)展史以及其心理學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大轉折點。他這樣總結說：
“……自性是我們生命的目標，它是那種我們稱之為個性的命中注定的組合的最完整的表現(xiàn)。“自性，作為所有原型中最精要的、能夠包容所有其他原型的原型，其作用是賦予生活以意義，為人格確定方向，協(xié)調人格的各組成部分，使之達到整合、統(tǒng)一?？梢哉f，與自我相對立的自性概念集中地體現(xiàn)了榮格對人類精神人格所持的統(tǒng)一性、完整性以及超越性的觀念。正是出于對自性的認識，形成了榮格心理學中的核心觀念：人格是一個整體，精神分析的終極目標在于精神的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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