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成侯丁義迎合意旨，薦上一個方士欒大，謂與少翁同師。武帝即使人往召欒大，欒大曾為膠東王劉寄家人，劉寄的王后是丁義之姊，故丁義特薦引。及欒大應(yīng)召入都，武帝見他身長貌秀，彬彬有禮，已是另眼相看。當(dāng)下詢及平時學(xué)術(shù)，欒大夸口道：“臣嘗往來海中，遇見安期、羨門等仙人，得拜為師，傳授方術(shù)，大約黃金可成，河決可塞，不死藥可得，仙人可致。惟因文成枉死，方士并皆掩口，臣雖蒙召，亦怎能輕談方術(shù)哩！”武帝忙辯說道：“文成食馬肝致死，毋得誤聽！汝誠有此方術(shù)，盡可直陳，我卻毫無吝惜呢！”欒大答說，臣師統(tǒng)是仙人，與人無求，陛下必欲求仙，須先貴寵使臣引為親屬，視若賓客，方可令他通告神人。武帝聽了，尚恐欒大空言無術(shù)，不禁沈吟。欒大窺破上意，遂顧令御前侍臣，取得小旗數(shù)百桿分插殿前，喝一聲疾，即有微風(fēng)徐徐過來，再加了幾句咒語，風(fēng)勢益大，把幾百桿小旗卷入空中，自相觸擊。頓時滿朝臣吏，無不稱奇，就是武帝亦見所未見，禁不住失聲喝彩。俄而風(fēng)定旗落，紛紛下地。不過一些覘風(fēng)微術(shù)，實不足奇。武帝更加贊美，面授欒大為五利將軍。又是一位特別將軍。欒大不過道了一個謝字，揚長而出。
武帝見欒大無甚喜色，料知他心尚未足，但國庫方匱，急需金銀又因黃河決口未塞，河南屢有水患，聞得欒大具有是術(shù)，還惜甚么官爵印綬？一官未足，何妨再給數(shù)官，于是，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的官銜，聯(lián)翩加封。才閱月余，欒大已佩了四將軍印綬了。那知欒大連日入朝，仍沒有甚么歡容。武帝索性依他要求，加封為樂通侯，食邑二千戶，賜甲第，給童仆，所有車馬帷帳等類，俱代為備齊送交過去。待至布置妥當(dāng)，再將衛(wèi)皇后所生長公主，嫁與為妻。一介賤夫，平白地得此奇遇，出輿蓋，入仆御，一呼百諾，頤指氣使，又有嬌滴滴的金枝玉葉，任他擁抱取樂，快活何如！武帝未曾得仙，他卻做了活神仙了。武帝時常召宴，或且至欒大第酒敘，賞賜黃金至十萬斤，此外各物，不可勝計。欒大若自能煉金，何必需此巨賞？自竇太主各將相以下，又皆依勢逢迎，隨時饋獻。也想登仙么？武帝再命刻玉印，鏤成天道將軍四字，特派大臣夜著羽衣，立白茅上，授與欒大。欒大亦照此裝束，長揖受印，這算是客禮相待，明示不臣?？傆嫏璐笕攵紨?shù)月，封侯尚主，身懸六印，富貴震天下。
好不容易又過半年，武帝不免要去催促，叫他往迎神仙，欒大尚支吾對付。后來實不便延宕，只好整頓行裝，辭過武帝，別了嬌妻親赴海上尋師。武帝究竟聰明，密遣內(nèi)侍扮做平民，一路隨去。但見欒大到了泰山，惟辟地為席，拜禱一番，并沒有仙師，出與相語。及禱畢后，無他異舉，但在海岸邊游玩數(shù)日，遂折回長安。無非記著家中的女仙。內(nèi)侍見他這般搗鬼，既好笑，又好恨，一入都門，不待欒大進謁，先向武帝報知。武帝當(dāng)然動怒，待欒大入報，作色詰責(zé)。欒大還要捏造師言，被武帝喚出內(nèi)侍，當(dāng)面對質(zhì)，不由欒大不服，遂將大拘系獄中，按律坐誣罔罪，腰斬市曹。只難為了衛(wèi)長公主。
試想，這漢武帝已經(jīng)覺悟，連誅文成、五利，應(yīng)該將方士盡行驅(qū)逐，為何又聽信這公孫卿呢？原來，武帝不信文成、五利，并非不信神仙，他以為文成、五利兩人，法術(shù)未高，所以神仙難致，若果得一有道的術(shù)士，當(dāng)必有效，因此，公孫卿進見以后，無非叫他再去一試。所有一切待遇，非但不及五利，并且不及文成。親女兒不肯無故割舍了！卿受職較卑，不使人忌，再加手段圓猾，反好從此安身。還有封禪一語，乃是公孫卿獨自提議，最合武帝意旨。當(dāng)時司馬相如已經(jīng)病歿，他有遺書上奏，稱頌功德，勸武帝東封泰山，武帝已為所動，再經(jīng)公孫卿一說，便決議舉行。只有封禪儀制，自秦后未曾照辦，無從援據(jù)。就是司馬相如家中，亦曾差人查問，他妻卓文君，謂遺書以外無他語。武帝不得已責(zé)成博士，要他酌定禮儀。博士徐偃、周霸等采取尚書周官王制遺文，拘牽古義，歷久未決。還是左內(nèi)史倪寬，謂封禪盛事，經(jīng)史未詳，不若由天子自行裁奪，垂定隆規(guī)。武帝乃親自制儀，略與倪寬參酌可否。適逢卜式上言官賣鹽鐵，貨劣價貴，不便人民，武帝不以為然，并因卜式不能文章，貶為太子太傅，特遷倪寬為御史大夫?？傄η蠛?，方可升官。
封禪禮定，武帝又想這般盛舉，必先振兵釋旅，方可施行。乃于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秋季，詔設(shè)十二部將軍，調(diào)齊人馬十八萬扈駕巡邊。十月初旬出發(fā)，自云陽北行，徑出長城，登單于臺，耀武揚威，遣侍臣郭吉往告匈奴，傳達諭旨，略言東南一帶，已皆蕩平，南越王頭，懸示北闕，單于能戰(zhàn)，可與大漢天子，自來交鋒；否則便當(dāng)臣服，何必亡匿漠北云云。斯時，伊稚耳單于已死，子烏維單于嗣立，聽了郭吉之言，不禁怒起，把郭吉拘住不放，自己也不發(fā)兵。武帝待了數(shù)日，不見回音，乃傳令回鑾。道過上郡縣橋山，見有黃帝遺冢，頓覺起疑道：“我聞黃帝不死，為何留有遺冢？”公孫卿隨駕在旁，急答道：“黃帝登天，群臣想慕不已，因取衣冠為葬?！蔽涞坂叭坏溃骸拔胰羯咸?，想群臣當(dāng)亦葬我衣冠哩。”說著，即命備禮致祭黃帝。祭畢還長安，遣兵回營。轉(zhuǎn)眼間便是孟春，東風(fēng)解凍，正好趁時東封。當(dāng)下啟蹕東巡，行經(jīng)緱氏，望祭中岳嵩山，從官齊集山下，聽得山中發(fā)聲，恍似三呼萬歲一般。恐又是公孫卿搗鬼。便即告知，武帝也只說聽見，令祠官加增太室祠，以山下三百戶為奉邑，號曰崇高。崇、嵩二字，古文通用。再東行至泰山，山下草木尚未生長，武帝令從吏運石上山，直立山頂，上刻銘詞數(shù)語道：事天以禮，立身以義，事父以孝，成民以仁。四海之內(nèi)，莫不為郡縣，四夷八蠻，咸來貢職。與天無極，人民蕃息，天祿永得。
立石既畢，遂東巡海上，禮祀八神。天主，地主，兵主，陰主，陽主，月主，日主，四時主。齊地方士，爭來獻書，統(tǒng)說海中居有神仙，武帝便命多備船只，使方士一并航海，往尋蓬萊仙人。且使公孫卿持節(jié)先行，遇仙即報。公孫卿復(fù)稱夜至東萊見有大人，長約數(shù)丈，近視即杳，但留巨跡。武帝聽說自至東萊親視，足跡尚依稀可認(rèn)，惟狀類魯蹄，未免動疑。偏從臣也來啟奏，謂路中遇一老翁，手中牽犬說是欲見巨公，言畢不見。武帝方信為真仙，再命隨行方士，乘車四覓。自在海上守候多日，不見回音，乃回至泰山，行封禪禮。即就山下東方致祭，筑土為封，埋藏玉牒，牒中所說無非求福求壽等語，旁人無從窺悉。又與奉車都尉霍子侯，同登山巔，秘密封土，禁人預(yù)聞?；糇雍蠲?，即霍去病之子，武帝獨加寵遇，故使得從行。越宿，從山北下，來禪肅然山。封禪禮成，還駐明堂。到了次日，群臣奏聞封禪各處，夜有祥光，凌晨復(fù)有白云擁護，引得武帝色動顏開。再由群臣一齊歌頌功德，武帝越加喜歡，遂下詔改稱本年為元封元年，大赦天下。并憶封禪期內(nèi)，連日晴和，并無風(fēng)雨，當(dāng)由天神護佑，或得從此接見神仙，也未可知。乃復(fù)至海上探望。但見云水蒼茫，并沒有神仙形影，悵立多時，心終未死，意欲親自航海，往訪蓬萊。群臣進諫不從，還是東方朔謂仙將自至，不可躁求，才將武帝勸止，不復(fù)進行。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