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海子平（序）
淵海子平——序：術數(shù)及其與八卦易經(jīng)的關系
“術數(shù)”一詞有兩個既有聯(lián)系而又略有區(qū)別的意思。
第一，“術數(shù)”指一類活動，《辭?！丰屪鳎?#8220;‘術’指方術，‘數(shù)’是氣數(shù)。即以種種方術，觀察自然界可注意的現(xiàn)象，來推測人和國家的氣數(shù)和命運。……后世稱術數(shù)者，一般專指各種迷信，如星占、卜筮、六壬、奇門遁甲、命相、拆字、起課、堪輿、占候等。”
第二，“術數(shù)”是我國一類古籍書的“類”名。按照《四庫全書》分類法，我國古籍可分為“經(jīng)、史、子、集”四“部”，每部之下分若干“類”，每類之下再分若干“屬”；“術數(shù)”是“子部”之下一類書的“類”名。“術數(shù)類”之下包括七“屬”，其屬名與其所收書的范圍如下：
一、數(shù)學之屬。此處的“數(shù)學”不是現(xiàn)在“數(shù)學物理”中的“數(shù)學”的意思，《左傳·僖公十五年》：“龜，象也；筮，數(shù)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數(shù)。”古代把研究“筮”時數(shù)的變化，務究自造化之源的學問，叫“數(shù)學”（參見后面對“卜筮”的介紹）。講述這種數(shù)學的書，歸入本屬。
二、占候之屬。凡觀察研究天象（泛指日月星辰土地云氣）和動植物的異常變化并以此推知國事人事吉兇的書，均歸入本屬。
三、相宅相墓之屬。凡研究建房（陽宅）和造墓（陰宅）的朝向地勢和營造月日等的選擇與吉兇之間關系的書，均歸入本屬。
四、占卜之屬。凡用龜、蓍、牌等按某種規(guī)則確定一組數(shù)，再根據(jù)這一組數(shù)確定一個卦象，即所謂“隨物取數(shù)，隨數(shù)取卦”，然后依托易經(jīng)判斷吉兇的書，均歸入本屬。
五、命書相書之屬。根據(jù)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來推知其命運吉兇的書叫命書；根據(jù)一個人的形狀氣色來推知其命運吉兇的書叫相書。這兩種書均歸入本屬。
六、陰陽五行之屬。凡根據(jù)陰陽衰旺五行休咎的易理來預測吉兇，以使人們能早為趨避的書，如遁甲、六壬、擇日、占星等，均歸入本屬。
七、雜技術之屬。凡不便歸入以上諸屬而又是講述如何分辨貴賤吉兇之術的書，如占夢，拆字，術素脈法等，均歸入本屬。
由以上可看出，術數(shù)的支派旁門十分寵雜，但翻開這些書，無一不直接地說明或在敘述中體現(xiàn)出自己的理論基礎是八卦和易經(jīng)；這倒確實不是拉大旗作虎皮，本文想提出的命題正是：術數(shù)就是八卦易經(jīng)在預測未來方面的一種應用。為證此言不虛，以下先大略地介紹一下八卦和易經(jīng)的基本內(nèi)容。
《易傳·系辭下》：“古者包戲氏（即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這里記載的就是相傳伏羲氏始作八卦的事。
八卦的形式只有兩個基本符號，即“陽爻——”和“陰爻——”；將陽爻和陰爻組成三層結構，共能得到也只能得到八種形式（卦象）：≡、≡、≡、≡、≡、≡、≡、≡、。八卦的內(nèi)容也只有兩點：卦名，按以上順序分別為“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意義，它們分別象征“天、地、雷、風、水、火、山、澤”等自然事物和“父、母、長男、長女、中男、中女、少男、少女”等人類家庭。以上就是八卦本身的全部形式和內(nèi)容。
《漢書·藝文志》：“至于殷周之際，紂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這里記載的就是相傳周文王創(chuàng)造周易六十四卦的事。所謂“重易六爻”，就是說伏羲氏創(chuàng)造的八卦每卦（卦象）只有三爻，重疊即為六爻；將八卦兩兩重疊變化，共能得到也只能得到六十四卦；前三十卦為上篇，后三十四卦為下篇。
相傳，周文王不僅將八卦演變成了有先后固定順序的六十四卦，還給每個卦命了名，并且分別為每個卦及每個卦中的每一爻都附上了一名簡短的說明，即“卦辭”和“爻辭”。
例如第十五卦的卦象是“≡”。卦名為：“謙”。卦辭為：“亨，君子有終。”從下至上共六爻，每一爻的的爻辭分別為：“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六二，鳴謙，貞，吉。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六四，無不利，撝謙。六五，不富以其鄰，利用侵伐，無不利。上六，鳴謙，利用行師征邑國。”
嚴格意義上的《周易》或《易經(jīng)》的全部形式和內(nèi)容就是如上例介紹的每個卦的卦象圖形、卦名、卦辭和爻辭，共六十四段，約五千字。相傳后來孔子又作了十篇解釋性的文章：《彖》上下、《象》上下、《文言》、《系辭》上下、《說卦》、《序卦》、《雜卦》。古代把對“經(jīng)”的解釋文章稱作“傳”，因此十篇文章就統(tǒng)稱作《易傳》，也叫《十翼》。按照廣義的或不嚴格的說法，《易經(jīng)》也可以包括《易傳》。
在古代，《易經(jīng)》被認為是群經(jīng)之首，儒家經(jīng)典之一，連秦始王焚書也不焚易書，可見《易經(jīng)》在我國歷史上享有多么崇高的地位。
現(xiàn)當代對《易經(jīng)》的評價不一，多把它主要當作一部講算卦的書看待，如《辭源》“周易”條：“也叫易經(jīng)，我國古代有哲學思想的占卜書，是儒家的重要經(jīng)典。”1979年版《辭?！返慕忉屢才c此相似，甚至在進行肯定性評價時也只是說：“在宗教迷信的外衣下，保存了古代人的某些樸素辯證法的觀點。”幸喜1990年版《辭?！穭h去了這一句話，而代之以一段較為公允客觀的敘述。
那么，《易經(jīng)》究竟是一部什么書呢？或者說，古人創(chuàng)造八卦和易經(jīng)究竟是出于什么動機為了什么目的呢？前面引文中說：“……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這句話譯成現(xiàn)代漢語，我以為大意應當是：于是最先創(chuàng)造了八卦，為的是用來表明自然界的根本規(guī)律（神明之德），并根據(jù)萬事萬物的本質(zhì)（萬物之情）進行分類。如果這樣理解沒有錯的話，這實際上就明明白白地說出了古人創(chuàng)造八卦，當然也包括造易經(jīng)六十四卦的動機和目的。這個動機和目的用現(xiàn)代術語說，就是為了建立一個能解釋宇宙世界的統(tǒng)一理論和模型。
產(chǎn)生這種動機和目的是人的本性。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就是有思維，會思考問題。人類思考的問題，除了那些為了生存發(fā)展在解決的各種具體問題（首要的當然是求溫飽的問題）外，還會思考一些抽象的問題，如：這紛繁復雜的世界到底是由什么組成的？是怎么組成的？它們過去是什么樣子？未來又會是什么樣子？這些問題哲學上當屬宇宙觀或世界觀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就要求建立一個能解釋現(xiàn)存世界的統(tǒng)一理論，然后還能用它來進一步解釋這個現(xiàn)存世界的過去并預測其未來。如果這個理論能用圖形表示，這個圖形就叫做“宇宙模型”。
我認為，八卦和易經(jīng)就是古人所建立的這種統(tǒng)一理論和宇宙模型，二者的區(qū)別僅僅在于，前者較為簡略，后者較為細致。它們的要點是：宇宙中萬事萬物都是由兩種最基本的東西組成的；這兩種東西性質(zhì)相反，叫作“陰”和“陽”，可以分別用符號“- -”和“—”表示；這兩種東西的不同的結構比例或不同的結構位置就形成了宇宙中性質(zhì)各異的萬事萬物；把這些萬事萬物粗一點分類，可分成八類，其模型就是三層結構的八卦形式，細一點分類，可分成六十四類，其模型就是易經(jīng)中六層結構的六十四卦的形式。
很明顯，古人的上述認識，除了最后一點三層結構和六層結構我們至今還難于理解其中的奧妙外（當然也可以附會一些含義：地球有地殼、生物圈，大氣圈—天、地、人—三層結構；較穩(wěn)定的原子最多只有六層電子等等），其馀的認識與現(xiàn)代科學對物質(zhì)世界的分析最毫無矛盾的。
不僅如此，易經(jīng)的內(nèi)容還得到現(xiàn)代自然科學越來越多的說明或證明，《中國大百科全書·哲學》“象數(shù)學”（易學的一個分支）條寫道：“20世紀70、80年代以來，許多中國學者運用數(shù)理科學方法對象數(shù)學重新進行研究，例如：以等差級數(shù)（算術級數(shù)）解釋陽奇陰偶和天地之數(shù)；以等比級數(shù)（幾何級數(shù)）解釋‘一分為二’的宇宙生成論；以數(shù)學排列組合解釋八卦成列；以二項式系數(shù)解釋太極—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卦的‘周易三角’，并發(fā)現(xiàn)比法國數(shù)學家B·巴斯加爾早500年的‘賈憲—楊輝三角’來源于‘周易三角’；以方圓九宮算術解釋河圖洛書；以函數(shù)關系解釋太極曲線與陰陽消長變化；以二進位制數(shù)學說明邵雍的先天卦位序圖，認為此圖經(jīng)得起電子計算機的測試和檢驗；以同余式定理解釋揲蓍的方法；以概率論統(tǒng)計解釋斷占中的吉兇休咎。所有這些研究，都力圖揭破籠罩在《周易》上面的神秘外衣。”
更令人稀奇的是易經(jīng)關于宇宙起源的獨特的敘述，《易傳·系辭上》：“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yè)。”這句話中的術語各家解釋不同，但對這句話的總體意思的理解卻是一致的：現(xiàn)在宇宙中的萬事萬物產(chǎn)生于一個本源—太極。三國時徐整著《三五歷紀》（收入《太平御覽》）的敘述更生動具體：“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至清代《幼學瓊林》則更剔除了其中的神話部分，敘述也更簡明：“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
上述以易經(jīng)理論為基礎的我國古人對宇宙起源的描寫與現(xiàn)代自然科學最新的研究成果是完全一致的?！吨袊蟀倏迫珪?#183;天文學》“大爆炸宇宙學”條寫道：大爆炸宇宙學是“現(xiàn)代宇宙學中最有影響的一種學說。……大爆炸和整個過程是：在宇宙的早期，溫度極高，在100億度以上。物質(zhì)密度也相當大，整個宇宙體系達到平衡（“混沌”階段—引者注）。……但是因為整個體系在不斷膨脹，結果溫度很快下降，……當溫度降到幾千度時，輻射減退，宇宙間主要是氣態(tài)物質(zhì)，氣體逐漸聚成氣云，再進一步形成各種各樣的恒星體系，成為我們今天看到的宇宙。”同一書“地球”條中關于地球的起源和演化也有類似的敘述：“現(xiàn)在流行的看法是：地球作為一個行星，遠在46億年以前起源于原始太陽星云。……并無分層結構（“混沌”階段—引者注），……在重力作用下物質(zhì)分異開始，地球外部較重的物質(zhì)逐漸下沉，地球內(nèi)部較輕的物質(zhì)逐漸上升，一些重的元素（如液態(tài)鐵）沉到地球中心，形成一個密度較大的地核（地震波的觀測表明，地球外核是液態(tài)的）。”
從以上兩段引文中可清楚看出，不管宇宙和地球從起源到形成目前這個狀態(tài)各個階段的演化細節(jié)如何，都經(jīng)歷了兩個大階段，開始是內(nèi)部平衡的不分層的原始“混沌”階段，然后是“氣之輕清止浮”和“氣之重濁下凝”的分化定型階段。
前面引用了不少古今文獻，目的就是要說明，古人為了“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創(chuàng)作了八卦和易經(jīng)，確實可以作為一個統(tǒng)一理論來解釋和說明已知現(xiàn)存世界的現(xiàn)在和過去；可是古人的期望遠不止此，他們甚至更希望有一個統(tǒng)一理論能預測未來。這就應當討論術數(shù)了；筆者以為，術數(shù)就是八卦易經(jīng)在預測未來方面的一種應用。
術數(shù)預測未來，主要是預測人類活動的未來，而前面談到的易經(jīng)作為一個統(tǒng)一理論，所解釋的都是自然世界，而沒有涉及人類社會；因此，在討論術數(shù)預測未來之前，還應當介紹一下易經(jīng)在社會科學方面的應用。
應當指出，現(xiàn)在人們一般都把人類的知識分成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兩大類，并且二者仍是截然分開的，之間沒有多少實質(zhì)性的聯(lián)系；但在八卦和易經(jīng)那里，我們卻看不到這種區(qū)別。本文說八卦易經(jīng)是一個能解釋世界的統(tǒng)一理論，“統(tǒng)一理論”這個詞是從愛因斯坦那里借來的。愛因斯坦畢生追求的就是不斷提高他的理論的“統(tǒng)一”程度，因為他相信世界應當是統(tǒng)一的，“上帝討厭麻煩”。不過，他理想中的“統(tǒng)一理論”也僅僅是針對物質(zhì)世界的，并不涉及人類社會。然而，八卦和易經(jīng)作為一個統(tǒng)一理論，卻不但企圖解釋自然世界（如前所述），同時還企圖解釋人類社會，指導人們?yōu)槿颂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例如：前面所引易經(jīng)第十五卦謙卦，從卦象上看，艮卦在下，坤卦在上；艮對應山，坤對應地，因此，此卦象象征山處在地之下，是一個屈已自謙的形象，所以卦名為“謙”。卦辭：“亨，君子有終。”其大意當是：謙虛就能亨通，只有君子才能始終徹底做到，最終成功。其最下爻（初六）的爻辭是：“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此爻辭大意當是：君子謙而又謙，用這種態(tài)度來過大河，克服因難，總是吉利的，能成功。中間四爻的爻辭也很有意思，限于篇幅，恕不釋。其最上爻（上六）的爻辭是：“鳴謙，利用行師征邑國。”此爻辭大意當是：謙虛到了頂，名聲在外，利于用兵征伐鄰國?？梢哉f，易經(jīng)每一卦中都包含有這些修齊治平的道理，此文不多說了。
術數(shù)依托易經(jīng)、易理、易義預測未來，應用范圍十分廣泛，大到一個國家的興衰，一場戰(zhàn)爭的勝負，小到一個人的命運好壞，甚至某人某天出門辦事是否適宜，等等，術數(shù)均予考慮。正因為如此，就形成了如前所述的眾多的術數(shù)的支派旁門。為了對術數(shù)是怎樣預測未來的有一個總的粗略的了解，以下介紹其中一種最古老、最基本的方法—占卜。
古時占卜有兩種方式，用龜甲或獸骨叫“卜”，用蓍草叫“筮”，合稱“卜筮”。“卜”的具體操作程序已不大清楚了，大概是先在龜甲（多用腹甲）或獸骨（多用牛羊肩胛骨）上鉆、鑿，再用火灼，然后根據(jù)爆裂紋理來確定吉兇?！墩f文解字》認為“卜”字“象灸龜之形”，其實更進一步，“卜”字的讀音恐怕也“象灸龜”爆裂之聲。
“筮”的具體操作程序現(xiàn)在還比較清楚：備50根蓍草；先取出一根不用，象征太極；將剩下的49根任意分成兩束，一束置于上一束置于下，象征天地兩分；任意從上束或下束中取一根置于中間，象征人立于天地之間。以下的操作程序說起來較繁瑣，此文不必詳述，其大致過種是，將上中下三束蓍草按固定的四個步驟取分置放，稱為一變；三變之后上下兩束蓍草之和將為某一個數(shù)字，根據(jù)這個數(shù)字即可確定一爻的陰陽；如此共經(jīng)過十八變，即可從下至上確定六爻的陰陽；于是也就得到了一個完整的卦象。最后再根據(jù)易經(jīng)上的卦名、卦辭、爻辭來斷欲預測的人或事的吉兇。“術數(shù)”中所說的“數(shù)學”主要就是研究以上過程中數(shù)字的變化及其意義。
先人之所以用龜和蓍來占卜，是因為他們相信龜和蓍是神特，能通神，有靈氣；因此在先人看來，卜筮所取得卦象，并不是隨機的，而是神的指點。當然，后人改用銅錢、牙牌、棋子等物來占卜，即所謂隨物取數(shù)，隨數(shù)取卦，那層通神的含義恐怕就沒剩下多少了。
以現(xiàn)代科學的眼光來看，占卜的整個過程實質(zhì)上可看作是兩個連續(xù)分類的過程：首先將欲預測的具有千差萬別的人或事根據(jù)某種規(guī)則歸入六十四類中的某一類，即取得某一卦的卦象；然后再進一步根據(jù)易理分成兩類，“吉”或“兇”。從思辨邏輯上看，這例是無可挑剔的。不過必須強調(diào)，不管取得卦象的程序多么神秘復雜，其實無非就是人易經(jīng)六十四個卦象中任取一個；這個過程本質(zhì)上就像抽簽一樣，應當完全是一個隨機的過程。這種隨機過程的結果，我們今天最多只能承認它僅有統(tǒng)計學方面的意義，而很難說它具有別的什么決定論方面的因果關系。對于用其他術數(shù)方式來預測未來，大致也可取這種基本態(tài)度。
十分有趣的是，占卜等各種術數(shù)活動從古到今綿延不斷，而對其反對之聲也一直綿延不斷。韓非子寫過一篇文章《飾邪》，其中舉了不少史實證明占卜占星等皆不可信，然后他總結寫道：“龜策（策指蓍草—引者注）鬼神不足以專戰(zhàn)。左右背鄉(xiāng)（指星辰在天空的位置，鄉(xiāng)同向—引者注）不足以專戰(zhàn)。然而恃之，愚莫大焉。”王充在《論衡·卜筮》中更寫道：“周武王伐紂，卜筮之逆，占曰大兇，太公推蓍蹈龜而曰：枯骨死草，何知而兇？”
應當特別指出一點，我國古籍中類似上述反對或非難占卜等各種術數(shù)活動的記載很多，但似乎全都是批判“枯骨死草”的，至少我至今沒發(fā)現(xiàn)一處是批判易經(jīng)本身的。確實，用今天的話說，我國歷來都是把易經(jīng)和易經(jīng)的應用分別看待的。如《四庫全書》的處理：凡解說易經(jīng)本身的書入經(jīng)部易類，居經(jīng)部之首，亦全書之首；凡用易理教人修齊治平的書入子部儒家類，為子部之首；凡用易理推知吉兇的書入子部術數(shù)類。荀子在《大略編》中更說“善為易者不占”，意思當是精通易經(jīng)的人是不用來占卜算卦的。
既然數(shù)千年來我國一直有這么多大學者都態(tài)度堅決地反對占卜等各種術數(shù)活動，那么，為什么它們數(shù)千年來又能一直綿延不斷呢？我想，至少有三個基本原因。
第一，術數(shù)并非全都是迷信的，反科學的，其中肯定有不少科學性的精華還等待我們?nèi)グl(fā)掘。例如：相宅相墓看風水的堪輿家，他們的經(jīng)驗在保證人們居住的健康安全方面就是有很多科學道理的；至于在利用墓穴保存人的尸體方面取得成就甚至我們今天也無法解釋，難于做到，如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基本保存完好的二千年前的女尸。
第二，有些批判文章，用今天的眼光來看，其論述未必是無懈可擊的。例如，宋代費袞在其《梁溪漫志》中有一篇證明算八字不可信的文章，他首先按算八字的方法計算，一天只有12個時辰，一年只有4320種命運，再分男女，一個甲子60年也不過51.48萬種命運，然后他駁斥道：“今一郡戶口不下數(shù)百萬，則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多矣，又何貴賤貧富之不同哉？”從證偽的角度來看，上述駁斥理由并不很嚴格、充分，因為要用統(tǒng)計學原理證明算八字不可信，應當統(tǒng)計符合算八字結果的人所占的百分比，若接近50％，那么統(tǒng)計結果就不支持算八字的方法。其道理很簡單，根據(jù)統(tǒng)計學概率論的基本原理，要判斷一個人命運的好壞，多次擲硬幣的正確率也必然是50％左右。
第三，大概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科學的未來學（也叫預測學）太不發(fā)達。人們希望能預知未來，這人愿望和要求是絕對合理的，也是很有必要的。令人十分遺憾甚至難堪的是，現(xiàn)在已發(fā)展到了信息時代，知識時代，但人類在預測未來方面的能力卻非常有限。例如，現(xiàn)在人們對日食、月食的發(fā)生，慧星的出沒等天體的運行規(guī)律能很精確地計算預測；對風雨冷熱等天氣變化也能基本準確預知；可是對地震、洪水等自然災害的發(fā)生就沒有多在把握進行預報了。至于對人類社會未來的預測（長期的或短期的，群體的或個體的），則基本上是空白。當然人們也一直在努力，半個世紀前更創(chuàng)立了未來學從事這個領域的研究，但是真正可供實用的可靠的研究成果還不多。
這里我們想特別強調(diào)馬克思主義的一個觀點：唯心主義是利用人類知識的空白點而存在的。確實，如果科學真能滿足人們某一領域的需要，那么騙人的迷信在這一領域也就難于立足了。如現(xiàn)在人們想知道未來的天氣怎樣，肯定會去問氣象臺，而不會去找占家了；因為現(xiàn)在氣象臺的天氣預報基本上是準確可靠的。
雖然各種術數(shù)活動數(shù)千年來綿延不斷，但歷史地看，其影響力與活動范圍都在逐漸縮小。我國發(fā)現(xiàn)的最古老的成系統(tǒng)的文字甲骨文，幾乎全部都是占卜的記載，因此，甲骨文也叫“卜辭”。春秋戰(zhàn)國時期，每個國家都有專門掌管占卜的官員，他們的政治地位和學術地位都是很高的；這種官制后來逐漸消亡，示考是何時完全廢止的。歷史上很多大術數(shù)家，如：先秦鬼谷子、鄒衍，三國諸葛武侯，晉郭璞、葛洪，宋陳摶、邵雍（康節(jié)）、司馬光，明劉基（伯溫）、黃道周，等等，他們同時也是大學問家，都是治中國思想文化史時不能不提到的人物。民間的各種術數(shù)活動至少在半個世紀前都還是正當合法的職業(yè)；當然今天從事這種職業(yè)的人也仍然還有，但都不是合法的職業(yè)了。
關于術數(shù)與八卦的關系，最后還有一點應稍加說明，即它們的產(chǎn)生時間孰先孰后的問題。這個問題無非有三個答案：八卦在先；術數(shù)（占卜）在先；二者難分先后，是互相促進共同發(fā)展的。根據(jù)古代文獻，“人更三圣（分別指伏羲氏、周文王和孔子），世歷三古（分別指上古、中古、下古）”（《漢書·藝文志》），沒有比伏羲氏始作八卦更古老的傳說了。然而，出土的甲骨文卻不能支持這一傳說，當然也不足以否定這一傳說；相反，甲骨文似乎更有利于證明“占卜在先”。看來，究竟何者在先，只能靠今后進一步的考古發(fā)掘和科學研究了。不過，不管何者在先，都與本文“術數(shù)是八卦易經(jīng)在預測未來方面的一種應用”的說法不矛盾。
本文是一篇命題作文，題目是李升召先生提出的，他是故宮術數(shù)整理本叢書的責任編輯，希望我能為該叢書寫一篇總序，談談“八卦易經(jīng)與術數(shù)之間的關系以及他們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地位”。我不知天高地厚，欣然領命。于是閉門半月，搜索枯腸，總算勉強為它們之間的“關系”提出了一個看法，并做了一些解釋和說明；但一看字數(shù)，已近一萬，遠不是一篇序的通常篇幅了，即請示李先生，獲得同意，這篇序就不評價他們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地位了。
其實，這篇序在“關系”處打住而不評價他們的“地位”，就筆者而言，篇幅大了只是次要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八卦易經(jīng)對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實在太廣泛深遠了，就像人體的血液，滲透了每一個細胞，就像人體的基因，代代相傳。平常聊聊天，似乎還覺得能應付自如，真要提筆立論為文，就深感學力處處不支了。僅僅是那么博大精深的思想認識，竟會產(chǎn)生于三、四千年前的殷商時代，就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難于理解；然而，經(jīng)受了幾千年實踐檢驗的經(jīng)絡學說的實例又使我們絕對不敢低估古人具有超乎我們想象的高超智慧；我們至今仍沒找到經(jīng)絡的令人信服的解剖學證據(jù)，二、三千年前的古人怎么能那么清楚地知道人體經(jīng)絡的分布呢？每當想到類似這一切事實，再看到記載古人微言大義深邃思想的古文獻，就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種對古人的莫明的敬畏心情，使人不敢輕言為八卦和易經(jīng)以及術數(shù)在我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地位立論。非不為也，是不能也。這個題目只能留待筆者今后努力了，當然更希望能早日看到大家的高論。
子平書，宋徐公東齋已祥明矣。傳有《淵海》、《淵源》之集，其理則一，篇句俱同。今之用者，惟宗《淵海》。而《淵源》亦有妙用，或未之集。今將二書合并參考，遺失總歸一軼。加之詩訣、起例，增解字義。后學識之，則二書了然在目，無遺矣。謹白。
【注解】①題記：該段文字與原書書名并列，特另立一篇，且命名“題記”，以增其獨立意義，使其明顯。
②子平：姓徐名居易，子平是其字，東海人。別號沙滌先生，又稱蓬萊叟。隱于太華，以辦所生年月日時推其祿命，無有不中。（據(jù)《濯纓筆記》）又云：“子平名居易，與麻衣道者、陳圖南（即陳摶、號希夷）具隱華山，蓋異人也。今之推子平者，宋末徐彥升，非子平也。”此書流通后，至今談命者皆宗此法，所以推命術又名“子平法”。
③徐公：宋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或作徐大升、徐彥升?！跺t筆記》云：“子平歿后，宋孝宗淳熙時（公元1174—1190）有淮南術士號沖虛子者，精于此術，當世重之。時有僧道洪者密受其傳，后入錢塘傳其學。世俗不知其所由來，直言子平耳。后道洪傳之徐大升。今世所傳，如《三命淵源》、《定真論》等，皆其所著。”
子平淵海之理，始自唐大夫李公虛中，以人生年月日時，生克旺相，休囚制化，決人生之禍福，其驗神矣。及公薨，昌黎韓公為之作墓志，以記之后。經(jīng)呂大夫才又裁定之，并無述作之者。至于有宋徐公升復以人生日主分作六事，議論精微，作《淵?！分畷?，集諸儒之義傳布，至今悉皆宗之。后之諸君，文集淵源理義，篇章雷同，迄今數(shù)百年矣。板籍有亥豕魯之謬，學者少知其義。今唐君錦池禮請精通此理者，以二書并之，增之口訣，正其訛偽矣。非懸壺化杖者，孰能更易。梓行于世，俾后學習之，不失古人之貴范矣。書成，唐子示余書，以此為引。
崇禎七年孟冬吉日重梓
【注解】①李公虛中：字常容，魏待中李沖八世孫，進士及第，元和中（按：元和是唐憲宗年號，歷十五年，公元806～820）官至殿中御史。
②昌黎韓公：即韓愈，因其為陜西昌黎人，故云。李虛中死后，為其寫墓志，謂其云：“最深五行書，以人之始年月日所值日干辰，支干相生勝衰死旺相，斟酌推人壽夭貴賤，利不利，輒先處其年時，百不失一二者是也。”
③呂才：唐（660～665）博州清平（今山東臨清西南）人，少好學，善陰陽方伎術，歷任弘文館、太常博士、太子史更大夫。精《周易》，尤明陰陽之學。有《卜宅》、《祿命》、《葬篇》等書流傳。
④崇禎七年孟冬：即1634年。孟冬即初冬十月。
⑤《淵海子平》一書，原明朝楊淙于嘉靖二十七年（公元1548）編，由欽監(jiān)李欽增補，未署原著者。到萬歷二十八年，（公元1600）唐錦池增補署宋東齋徐升編。引系崇禎七年（1634）年寫，時差三十三年，故重版二字可信。
《李虛中命書》，唐書藝文志并無此書名，宋志始有李虛中命書格局二卷。后雖有流傳，皆參差不全。惟《永樂大典》及《四庫全書》方比較完整。究其內(nèi)容，《四庫全書》收本序曰：“詳勘書中義例，首論六十甲子，不及人生時刻干支，其法頗與韓愈墓志所言始生年月日相合。而后半及多稱四柱，其說實起于宋，與前文殊相謬戾。且其他職官稱謂，多涉宋代，其不盡出虛中手，尤為明甚。中間有文章支奧難解者，似屬唐人所為。又有鄙淺可嗤者，似出后來附益，真?zhèn)坞s出，莫可究佶。”由此可見，唐時雖有其書，不過其書卷一耳，而后兩卷，皆悉后人托名。
從上可以看出，唐李虛中之前論命，有以納音五行論者，有以年為主論者，而李虛中則是以年月日合論。直至宋徐子平，方才以四柱論命，故論命術又稱子平術。
兩相比較，子平論命確實比李虛中論命優(yōu)勝許多。其合理性主要有三點。一是以日為主，配合四柱，增加了命理變化和依據(jù)。二是開宗明義，用神至上，其中“用之為官不可傷，用之為財不可奪”等論至精至深。三是設定格局，判明六親，使論斷各有主屬。這樣整個推命過程就形成一個非常完善的理論系統(tǒng)。
不足之處，也有三點。一是神殺雜亂堆聚，二是納音論命，三是別立外格。這些東西不合邏輯，自相矛盾，不能自圓其說，亦不合命理。
同時，此書編排混亂，前后顛倒，且錯訛極多。與命理巨著《滴天髓》、《子平真詮》、《命理正宗》、《窮通寶鑒》等書相比，實不可同日而語。然此書貴在“最早”，后書之論皆源于此。這當是他能選入宮廷以為珍藏秘本的主要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