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論證《紅樓夢》系曹家事說的考據(jù)之一是袁枚《隨園詩話》里的記載，但后來紅學(xué)家發(fā)現(xiàn)袁枚的記載矛盾重重，周汝昌又認(rèn)為大觀園應(yīng)是恭王府及其后花園。所以有些紅學(xué)論者認(rèn)為《紅樓夢》系曹家事說，并不可靠?！都t樓夢》開明宗義是實錄其事，古今中外也沒有哪一部小說象《紅樓夢》那樣記述周詳，如親歷親聞，所以《紅樓夢》以家事為底應(yīng)無可置疑。而這個家事是否曹寅家事呢？我們現(xiàn)在圍繞大觀園來進(jìn)行分析。
（一）明義在《題紅詩》中的記載
乾隆年間富察明義有題《紅樓夢》詩二十首，并在詩前有個注語：“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fēng)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之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
明義，號我齋，滿洲鑲黃旗人，約生于1743年，卒于1820年以后，長期擔(dān)任乾隆侍衛(wèi)。明義的胞兄明仁是敦敏、敦誠的朋友，敦誠《寄大兄》一文曾將雪芹與明仁并提，稱為“故人”。他的堂兄明琳也是曹雪芹的朋友，敦敏詩有記載。明義的堂姊夫墨香既是敦敏、敦誠的叔父，又是永忠（康熙帝十四子允禵孫子）的堂兄弟，永忠《延芬室稿》有《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姓曹》。明義與當(dāng)時的隨園主人袁牧唱和不少，但未謀面。明義隨乾隆南巡，曾造訪隨園，值袁牧遠(yuǎn)游。
他這個注語道出了四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一是《紅樓夢》系曹雪芹所撰；二是曹雪芹的先人為江寧織造；三是《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即是隨園故址。四是“惜其未傳，世鮮知者”，說明在他讀的時候，《紅樓夢》只是圈子內(nèi)傳播，知道的人很少。
有紅學(xué)家質(zhì)疑明義這個注語的可靠性，筆者認(rèn)為它是非?？煽康模阂皇墙?jīng)紅學(xué)家考證，他寫這組詩的時間應(yīng)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左右，他二十一歲，其時曹雪芹還在，他周圍兄弟多是曹雪芹的朋友。明義對《紅樓夢》非常癡迷，他這個年紀(jì)正是“追星”的年齡，他很有可能見過曹雪芹；二是他在《和隨園自壽詩韻》一首詩中寫道：“隨園舊址即紅樓，粉膩脂香夢未休。定有禽魚知主客，豈無花木記春秋。西園雅集傳名士，南國新詞詠莫愁。艷殺秦淮三月水，幾時衫履得陪游。”，詩中表明隨園舊址即紅樓，也就是雅集名士的西園，他很想到隨園一游，進(jìn)行實地考察。后他隨乾隆南巡，親自造訪了隨園，經(jīng)過了實地考察后，在將這組詩收入詩集《綠煙瑣窗集》時，注語未改，說明所述是實；三是當(dāng)時《紅樓夢》傳閱的人很少，沒有猜度聲四起，他下的結(jié)論沒受外界影響。
（二）史料有關(guān)隨園的來歷
《隨園詩話》第七十三頁上有：隋織造園，隋名赫德，其園即曹家籍沒之產(chǎn)業(yè)，一部分撥歸隋赫德者；袁枚購入后，乃改名“隋園”也。
從這條記載，我們讀出：隨園是袁枚從織造隋赫德手里購得，改名隋園（后再名隨園），隨園來自曹家藉沒之產(chǎn)業(yè)，是曹家園子的一部分。
再看現(xiàn)從清宮解密的《江寧織造隋赫德奏細(xì)查曹頫房地產(chǎn)及家人情形折》：
“雍正六年三月初二日，江寧織造·郎中奴才隋赫德跪奏，為感慕天恩，據(jù)實奏聞，仰祈圣鑒事。
切奴才荷蒙皇上天高地厚洪恩，特命管理江寧織造。于未到之先，總督范時繹已將曹頫家管事數(shù)人拿去夾訊監(jiān)禁，所有房產(chǎn)什物一并查清，造冊封固。及奴才到后，細(xì)查其房屋并家人住房十三處，共計四百八十三間；地八處，共十九頃零六十七畝；家人大小男女，共一百四十口；余則桌椅、床幾、舊衣零星等件及當(dāng)票百余張外，并無別項，與總督所查冊內(nèi)仿佛。又家人供出外有欠曹頫銀，連本利共計三萬二千余兩。奴才即將欠戶詢問明白，皆承應(yīng)償還。
再，查織造衙門錢糧，除在機(jī)緞紗外，尚空虧雍正五年上用、官用緞紗并戶部緞匹及制帛浩敕料工等項銀三萬一千余兩。奴才核算其外人所欠曹頫之項，盡足抵補其虧空。但奴才接任伊始，今歲新運緞匹實屬緊要，現(xiàn)在敬謹(jǐn)趲織，以期無誤。至于曹頫名下未完緞匹，若一并補辦，恐誤新運，容俟今年追完所欠曹頫之項，于新運起解后即行續(xù)機(jī)接辦，陸續(xù)解完。奴才不敢擅便，謹(jǐn)請圣訓(xùn)遵行。朱批：據(jù)情報部。
再，曹頫所有田產(chǎn)、房屋、人口等項，奴才荷蒙皇上浩蕩天恩，特加賞赍，寵榮已極。奴才舉家骨肉，自頂至踵，悉皆圣主天恩所賜。奴才感激頂戴之私，鏤心刻骨，口筆難盡。惟有竭其犬馬之力，圖報捐埃，以少申奴才分寸之心。至曹頫家屬，蒙恩諭少留房產(chǎn)以資養(yǎng)贍，今其家屬不久回京，奴才應(yīng)將在京房屋人口酌量撥給，以彰圣主覆載之恩?！?o:p>
從隋赫德的奏折可以看出：曹頫所有的田產(chǎn)與房屋都被雍正賞賜給隋赫德了，袁枚說的“一部分撥歸隋赫德者”與奏折所述不大相符。曹頫即是曹寅的繼子，曹家最后一任江寧織造，因騷擾驛站被雍正治罪抄家。
同時看出，曹頫虧空官銀三萬一千余兩，外人所欠曹頫銀連本利共計三萬二千余兩，盡足抵補其虧空。曹頫的虧空已經(jīng)抵補了，但雍正把曹家所有的房產(chǎn)不是沒收入國庫，而是憑空全部賞給隋赫德，這樣的裁決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其實曹家的產(chǎn)業(yè)大多是曹寅置下的，并非曹頫個人，其時曹寅的遺孀還在，曹颙的遺孀及遺腹子都還在，曹寅的遺產(chǎn)他們理當(dāng)有繼承權(quán)，而這樣憑空賞賜對他們來說是極其不公的。
《故宮周刊》第八十五期記載：隋赫德為滿洲人，擅武術(shù)，與皇四子雍正為幼年時同伴。但隋赫德畢竟是個窮兇極惡的貪腐之徒，接任江寧織造五年后即被革職，他變賣了雍正賞賜他的曹家所有房產(chǎn)（其中隨園賣得300兩黃金）回京，回京后被曹寅之婿平郡王納爾蘇強(qiáng)借白銀3800兩，納爾蘇因此受責(zé)，赫爾德也被查辦。以下是清宮檔案記載隋赫德的供詞：
供詞一：“……後來我想，小阿哥是原任織造曹寅的女兒所生之子，奴才荷蒙皇上洪恩，將曹寅家產(chǎn)都賞了奴才，若為這四十兩銀子，緊著催討不合，因此不要了是實……”
供詞二：“……奴才來京時，會將官賞的揚州地方所有房地，賣銀五千馀兩。我原要帶回京城，養(yǎng)贍家口。老平郡王差人來說，要借銀五千兩使用，奴才一時糊涂，只將所剩銀三千八百兩送去借給是實?！?o:p>
從隋赫德二條供詞可以讀出：一是曹寅的家產(chǎn)確是被全部賞給了隋赫德，與《紅樓夢》中“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判詞相符。二是隋赫德確是將曹寅的家產(chǎn)全部變賣。那么可以得出：袁枚的隨園是原曹家的后花園，是后花園的全部，不是一部分。
（三）大觀園的批語索隱
1、《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戍本，第三回“邢夫人攙著黛玉的手，進(jìn)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的。進(jìn)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廡游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有”處，有脂批：“為大觀園伏脈。試思榮府園今在西，后之大觀園偏寫在東，何不畏難之若此？”
2、《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靖藏本，第十三回“西帆樓”句旁有脂批：“何必定用西字，讀之令人酸筆?！蔽鞣珮羌词乔乜汕涞淖∷煜銟?，此批后，作者把西帆樓改成天香樓。
3、《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戍本，第二回寫冷子興與賈雨村對話，摘錄：
雨村道：“去歲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覽六朝遺跡，那日進(jìn)了石頭城，從他老宅門前經(jīng)過。街東是寧國府，街西是榮國府，二宅相連，竟將大半條街占了。大門前雖冷落無人，隔著圍墻一望，里面廳殿樓閣，也還都崢嶸軒峻，就是后（脂批：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接著脂批：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一帶花園子里面樹木山石，也還都有蓊蔚洇潤之氣，那里象個衰敗之家？”
從以上三條脂批，可以看出批者與作者對這個“西”字都很糾結(jié)。榮府園（賈政家居地）在西，作者為什么偏把賈政的后花園大觀園寫在東？為什么“西帆樓”讀之心酸？“后一帶花園子里面”本可做“西園里面”一筆帶過，作者為什么怕先生墮淚，寫得這么羅嗦？既然作者與批者都如此忌諱“西園”，那么我們據(jù)此來考證曹雪芹家的真實花園。
現(xiàn)看從清宮解密的《內(nèi)務(wù)府奏詳核烏羅圖查算西花園工程用銀折》：
“康熙五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總管內(nèi)務(wù)府謹(jǐn)奏：為遵旨查奏事。
康熙五十一年正月二十日，分司烏羅圖折奏，查算曹寅在西花園修造房屋、挖河、堆泊岸等項工程，奉旨：交內(nèi)務(wù)府總管查奏。欽此欽遵。查曹寅修建西花園、圣化寺各處工程，經(jīng)將原任郎中、現(xiàn)放分司烏羅圖之銷算冊，依照工程丈量，逐一查對，詳細(xì)核算。計：云窗月樹大小房屋一百二十七間，（中略）大小鋪面房二十三間，膳房、清茶房、豬圈等處大小房屋三十七間，馬廄西邊大小房屋五間，總共修造大小房屋四百八十一間，木橋六座，閘三座，（中略）腰欄三十四丈二尺五寸，（中略）子墻一百十八丈七尺，木碼頭三座，（中略）散水六百十七丈六尺五寸，山石泊岸五百二十四丈四尺五寸，用山石云布一百八十四塊堆的高峰十八處，挖河土厚四尺、長寬一丈，（中略）連同雇工，共用銀一萬一千四百八十四兩零七分三厘。買楠木、杉木（下略）銀六千三百九十四兩零七厘，買漢白玉、青白石（中略）銀九千五百五十一兩五錢三分一厘，買磚瓦連同運工，銀一萬二千四百十三兩五錢六分二厘，（中略）以上共用銀十一萬六千五百九十七兩九錢七厘。比烏羅圖查算奏報之銀數(shù)，多出八百六十六兩五錢四分四厘。為此，繕折奏聞?！?o:p>
由此看出，曹寅家的確有一個西花園，而且耗資巨大，花銀十一萬六千五百九十七兩九錢七厘，“總共修造大小房屋四百八十一間”與前隋赫德所奏“查抄房屋共計四百八十三間”相吻合。曹寅的母親孫氏是康熙的奶媽，曹寅又曾做過康熙的伴讀和御前侍衛(wèi)，康熙南巡有四次駐蹕在曹寅家，這個西園就是為接駕康熙而建，它是曹家鼎盛的象征?！都t樓夢》借賈妃省親寫圣祖南巡，為省親修建的大觀園有“三里半大”，即是西園。
（四）《楝亭詩鈔》的對應(yīng)
從曹寅的《楝亭詩鈔》發(fā)現(xiàn)他特別喜愛竹子，他有很多詠竹子的詩。他在《題堂前竹》寫道：“此地還為幾姓留，懸知種竹不須求。個中吟嘯亦難事，眼外陰晴皆好秋。將筑小溪通鶴步，豈勞殘臘祝貍頭。晚風(fēng)灑灑長檐下，九月瀟湘可臥游?！贝笥^園里的瀟湘館即由此詩而來，《紅樓夢》第17回對瀟湘館的描述：“…忽抬頭見前面一帶粉垣，數(shù)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后院墻下，忽開一隙，得泉一脈，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nèi)，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瀟湘館前有溪有鶴，與“將筑小溪通鶴步”吻合?！堕ぴ娾n》并有云：“省識女郎全疋袖，百年古冢葬桃花?！保煊裨峄ㄒ泊蟾旁从诖?。
在十七回賈政帶人游大觀園時，見到的第二處院落就是稻香村。書中描述：“…隱隱露出一帶黃泥墻，墻上用稻莖掩護(hù)，有幾百枝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里面數(shù)楹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成兩溜青籬?！倍鴱拈ぴ娾n可以多次看到曹寅出行時對自然村舍杏花的描述，《江村雜詠》（卷五）云：“敕敕復(fù)力力，一犁春雨晴。墻頭杏花白，屋角雌鳩鳴。高眠不轉(zhuǎn)枕，熟悉人牛聲?！薄赌限@雜詩》（第三首）：“班班車又到河間，紅杏風(fēng)流杳莫攀。來去墻隅數(shù)行墨，令人長憶鵲華山?！?o:p>
《楝亭詩鈔》中又有《蒼翠庵看梅》一詩：“經(jīng)年不浪出，孤策自逍遙。野寺彌春旭，清霜濕半橋。護(hù)垣叢竹老，念佛炷香消。闃戶無塵跡，繁紅太寂寥”。而大觀園里即有個“櫳翠庵”，庵里住著一個有潔癖的年少出家的尼姑妙玉，伴隨她的是梅花無數(shù)?！都t樓夢》第四十九回中描述賈寶玉“…出了院門，四顧一望，并無二色。遠(yuǎn)遠(yuǎn)的是喬松疏竹，自己卻是裝在玻璃盆內(nèi)一般。於是走至山坡之下，順著山腳，剛轉(zhuǎn)過去，已聞得一股寒香撲鼻。回頭一看，卻是妙玉那邊櫳翠庵中，有十?dāng)?shù)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辈芤稇蝾}西軒草木》多次寫到：“黃梅花對白梅花”、“屋角梅枝照夜明”，賈寶玉的“白雪紅梅”豈非受此啟發(fā)？詩中的梅樹，是種在西軒的，與櫳翠庵連方位都不差。
綜本節(jié)四條，相互影證，說明大觀園乃曹家花園是跌撲不破的事實，它是曹家富貴的天堂，也是他們的永生之痛。肖斌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