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zhàn)國是一個思想大爆炸的時代,涌現(xiàn)了許許多多的哲學(xué)家、思想家,他們屬于不同的流派。
道家流派對中國文化、思想的影響極為深遠(yuǎn),莊子是先秦道家的代表人物,留下一部奇書《莊子》,是中國人寶貴的精神財富。
《莊子》以擅長講故事而著稱,其中有很多充滿奇幻色彩的故事。
比如《莊子·內(nèi)篇》的第一篇《逍遙游》的開頭,莊子便以汪洋恣肆的筆墨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廣大無邊,神奇莫測的世界,訴說了一個充滿瑰異想象力的神話,這就是很多人熟知的鯤鵬的故事:
在極北的地方,有一片北冥(北海),北冥中有一種魚叫做鯤,它碩大無朋,超出人的想象,沒有人知道知道它有幾千里長。
更神奇的是,鯤能變化為鳥,叫做鵬。鵬也是極為巨大的動物,脊背不知道有幾千里寬,雙翼展開就如同天邊低垂的烏云。
鵬要飛到南冥(南海)去,它拍著海面低飛三千里,然后乘著龍卷風(fēng)直上九萬里高空,然后往南邊飛去。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 ,海運(yùn)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齊諧》者,志怪者也?!吨C》之言曰:“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莊子·內(nèi)篇·逍遙游》)
鵬鳥碩大無朋,一飛沖天,能從北海飛到萬里之遙的南海,這是何等高遠(yuǎn)的境界。然而鵬鳥卻遭到了兩種小動物的嘲笑。
蜩與學(xué)鳩嘲笑鵬鳥說:我飛到榆樹和檀樹就停下來,有時候飛不上去,就落到地面。為什么要飛到九萬里的高空,到南方去呢?
蜩與學(xué)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莊子·內(nèi)篇·逍遙游》)
夏蟲不可語于冰,蜩與學(xué)鳩的眼界就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大,自然無法理解鯤鵬一飛沖天的境界,反而嘲笑鯤鵬為什么要飛那么遠(yuǎn)。
莊子的目的自然不是講故事,他用蜩與學(xué)鳩、鯤鵬比喻兩種不同境界的人。蜩與學(xué)鳩就是那種有一定才學(xué)出仕為官之人,他們享受著高官厚祿,沾沾自喜。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莊子·內(nèi)篇·逍遙游》)
而鯤鵬象征著境界高遠(yuǎn)的無待之人: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 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莊子·內(nèi)篇·逍遙游》)
這樣的人達(dá)到了絕對的精神自由,卻不能被一般人所理解。
《莊子·秋水》中說過另一個故事:莊子的好朋友惠子在梁國做宰相,莊子去看望他。這時有對惠子說:“莊子是要來取代你啊?!被葑臃浅?只?,可能他知道自己的才能跟莊子相比差遠(yuǎn)了,所以他派人在城中搜捕莊子,搜了三天三夜。
莊子便去對惠子說:“南方有一種名叫鹓鶵(就是鳳凰)的鳥 ,要從從南海出發(fā)飛到北海去。鹓鶵非常高潔,一路上它只在梧桐樹上休息,只吃竹子的果實(shí),只喝甘美的泉水。正巧有一只鴟鳥得到了一只死老鼠,正要美美的享用,一抬頭卻見到鹓鶵飛過。鴟嚇壞了,以為鹓鶵要搶自己的事物,于是抬頭發(fā)出了一聲怒吼,想嚇走鹓鶵。現(xiàn)在你也想用梁國來嚇唬我嗎?”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庇谑腔葑涌郑延趪?,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shí)不食,非醴泉不飲。于是,鴟得腐鼠,鹓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莊子·外篇·秋水》)
莊子將熱衷官位的惠子比作下作的鴟鳥,把惠子雖然位高權(quán)重,但他的權(quán)勢在莊子眼中不過是一只死老鼠而已。
莊子鄙視高官厚祿,那是因?yàn)樗懈叩睦硐?。他的理想是什么呢?那就是像鯤鵬一樣逍遙無待,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
無待的反面是有待,所謂“有待”,就是指人受到約束,精神不能自由,心靈得不到安放。
人為什么會“有待”呢,因?yàn)槿擞兴非?,追求功名利祿,追求各種愿望要求。人的種種愿望都需要具備一定的客觀條件才能實(shí)現(xiàn),這些條件就會成為對人的束縛。比如想當(dāng)官,就要阿諛奉承,想發(fā)財,就要起早貪黑……
莊子說,假如人能順應(yīng)萬物的本性,把握自然的變化,揚(yáng)棄被功名利祿束縛的小我,就能提升至“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無窮之境,這樣的人還會有什么束縛呢?這就是“逍遙無待”的境界。
莊子追求的境界,是做一個對統(tǒng)治者無用的人。因?yàn)榍f子所在的戰(zhàn)國時期是一個混亂黑暗的年代,各國國君窮兵黷武,想要吞并其他國家,因此戰(zhàn)爭不斷。
在這樣的時代里,如果你有用,就會成為統(tǒng)治者的犧牲品:
農(nóng)民有用,會遭到統(tǒng)治者的無情剝削,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種出的糧食都被統(tǒng)治者搜刮去了;
士兵有用,他們要上戰(zhàn)場替統(tǒng)治者賣命,最后變?yōu)槔劾劭莨?,長平之戰(zhàn)趙國幾十萬人被秦國坑殺,太殘酷了;
讀書人有用,他們?yōu)榻y(tǒng)治者變法,讓國家強(qiáng)大,結(jié)果得罪守舊貴族,遭到他們的清算,秦國商鞅、楚國吳起最終都是身首異處,不得善終。
在這樣的世道,如果想保全性命,就得做一個對統(tǒng)治者無用的人。所以莊子不愿為官,他曾說過一個關(guān)于烏龜?shù)墓适隆?/p>
莊子在濮水釣魚時,楚王派兩個大夫去找莊子,說:“我愿意將境內(nèi)的事情托付給您?!保ㄒ馑际窍胝埱f子出任國相之職。)莊子說:“我聽說楚國有一只神龜,已經(jīng)死了三千年了。楚王把它的骨頭供奉在廟堂上。你說,這只神龜是愿意死后留下骨頭享受供奉呢,還是寧愿拖著尾巴在泥里爬呢?”兩個大夫說:“它寧愿拖著尾巴在泥里爬。”莊子說:“你們走吧,我要拖著尾巴在泥里爬。”
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矣?!鼻f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鼻f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保ā肚f子·外篇·秋水》)
在莊子眼里,享受高官厚祿,不過是像一只死烏龜一樣,在廟堂上接受供奉。莊子寧愿做一只在泥里自由自在打滾的活烏龜,只有這樣,自己的精神才能無比自由,就像一飛沖天的鯤鵬一般。
莊子的肉體混跡于世俗之中,他的靈魂卻與天地精神往來,這看似矛盾,卻在莊子身上融為一體。正如莊子所說:
獨(dú)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莊子·雜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