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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長安三萬里》熱映,盛唐幾位頂尖大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成為了網(wǎng)上津津樂道的話題,尤其是李白和高適。
盡管我們一再呼吁,不要再假借宣揚古典文學(xué)之名糟踐唐詩、宋詞,但在“經(jīng)濟至上”的大前提下,影視劇已經(jīng)脫離了制作初心。
至少,不尊重史實就是對文化的摧殘。
比如老版《三國演義》為了美化諸葛亮,完全扭曲了曹孟德和周公瑾的形象,以至于今天再提起這兩位曾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時,依舊有許多人認為曹操奸逆、周瑜器小。
再比如《新白娘子傳奇》和龔琳娜的《法海你不懂愛》,讓佛門子弟痛心疾首地說:雖然影射與調(diào)侃不是由此開始,但希望能夠在此結(jié)束,這是時代進步的需要。
高適和李白之間的友情也同樣如此。
若是杜甫知道有這部電影,也一定會氣得從墳?zāi)估锱莱鰜怼?/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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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寶三載,公元744年,李白出翰林,被李隆基賜金放還,在東都洛陽,他遇到了杜甫。
這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最偉大的一次見面。
相差11歲的兩位詩壇翹楚一見如故,約好了要一起漫游河山,尋仙問道。同年秋,李、杜同赴梁宋之地,遇到了在此寓居躬耕自給的高適,于是高適做東,請二位于梁園暢飲,席間有前宰相宗楚客的孫女宗氏喬裝撫琴。
由于當時高適和杜甫都還未成名,所以在梁園墻壁上題詩的只有李白,留《梁園吟》。
杜甫盛贊:下筆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高適則嘆:字字珠璣,擲地有聲。
宗楚客的孫女被李白的風(fēng)采打動,便花重金買下了這面墻,留“千金買壁”之美談。隨后高適邀杜甫共同為媒,并說服李白迎娶了宗夫人。
梁園一聚后,高適又邀請李白、杜甫一起游魏王宮,并作《古大梁行》,隨后三人分別,李白再次與杜甫暢游東魯,于兗州辭別。
杜甫寫: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
李白寫: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
這次分離以后,李白和杜甫就再也沒見過面,高適也要10年后才與李白以非常尷尬的方式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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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戚有遠近,朋友有厚薄。
李白是“詩仙”,才華橫溢,曠古絕今,但李白這一生交下的真心朋友,除了幾位道友外幾乎找不到任何人,包括杜甫在內(nèi),也是單方面崇拜李白而已。
世人皆說李白朋友遍天下,殊不知,對誰都友善的人,把誰都不會放在心上。
公元755年,安祿山以清君側(cè)為由起兵,“安史之亂”爆發(fā),玄宗李隆基被迫避蜀,又在馬嵬坡遇陳玄禮兵變。
后太子李亨在靈武登基,永王璘以勤王之名帶兵東巡,時李白已經(jīng)被招致麾下。
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李白確實不適合當官,缺乏一定的政治敏感性。李亨即位后,高適、杜甫、岑參先后前往鳳翔投靠,均得官。
尤其是高適,因早就預(yù)判出永王璘欲起兵,所以得唐肅宗重用,擢淮南節(jié)度使前去討伐。
永王兵敗后被賜死,李白因“附逆罪”下獄,唐肅宗治國不怎么樣,但手段是比較狠厲的,所以李白在獄中有詩謁高適,希望他能施以援手搭救,信中有一首詩,題為《送張秀才謁高中丞》:
高公鎮(zhèn)淮海,談笑卻妖氛。采爾幕中畫,戡難光殊勛。
我無燕霜感,玉石俱燒焚。但灑一行淚,臨歧竟何云。
從詩題中可以看出,這是李白托人捎給高適的,但高適并沒有回信,也沒有出手相救。
因此,許多人都說高適不念舊情、不夠仗義,要知道,高適46歲才應(yīng)有道科中第,授封丘尉,一路走到今天極為不易,若不是因“安史之亂”,他很可能一生籍籍無名。
并且,新君初立,前有安祿山之鑒,永王謀逆罪名坐實,此時諫言必定受牽連。
自然也會有人問,那為何宋若思、崔渙就可救李白,他們不怕死嗎?
還真不怕,他們倆一個是宰相一個是御史中丞,期間又有宗夫人從中周旋,李亨剛登基,必然是不會為難舊朝重臣的。
盡管如此,李白被營救出來充宋若思幕府后,還是被李亨流放至夜郎了,若不是趕上關(guān)中大旱,想必李白也就老死夜郎了。
“安史之亂”后,高適和杜甫交集頗多,包括他步步高升時,杜甫也有詩相勸,叮囑他:時來如宦達,歲晚莫情疏。天上多鴻雁,池中足鯉魚。相看過半百,不寄一行書。
只有真正的朋友,才能在他發(fā)達之時敢于直言。
公元760年,高適改蜀州刺史,此時的李白已經(jīng)進入了人生最后兩年,和這些老友再無交集。但杜甫則多受高適、嚴武幫助,在成都建了“浣花草堂”。
為此,高適還寫了一首詩給杜甫,題為《人日寄杜二拾遺》:
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xiāng)。
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
身在遠藩無所預(yù),心懷百憂復(fù)千慮。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
一臥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fēng)塵。
龍鐘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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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大意可解為:
正月初七這天,因思念你,寫了一首詩寄到了你的草堂,每次想到老朋友,就不禁想起故鄉(xiāng)。
如今又是春日,柳色青青,梅花盛開,本該心情大好,但羈旅他鄉(xiāng)總是讓我滿懷愁緒。
當下家國多難,干戈未息,雖心有大志,卻遠離朝堂,這更加讓人傷感。
今年人日節(jié)還能想念老友,不知明年的今天又將身在何方。
想當初生活困頓,投報無門,蟄居了整整三十年,辜負了隨身佩劍和所讀的書,一晃已垂垂老矣。
拖著老邁疲憊的身軀,忝居刺史之位而無所作為,想到老朋友人海漂泊更是心存愧疚。
詩中“愧爾東西南北人”語出孔子“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因杜甫曾自謂“甫也南北人”,
所以這首詩,不僅表現(xiàn)出了高適對老朋友的關(guān)心,還充滿了敬意。
而杜甫讀到這首詩時,竟至“淚灑行間,讀終篇末”。
高適這首詩,作于任蜀州的第二年,即公元762年春,此時杜甫的“成都草堂”剛剛建成。
兩年后,764年,高適為嚴武所代,遷刑部侍郎,封渤??h侯,他也是盛唐詩人中唯一一個加爵的。
遺憾的是,次年正月高適就與世長辭了,死后追贈禮部尚書。
五年后,已經(jīng)59歲的杜甫整理舊作,再次讀到高適的《人日寄杜二拾遺》,含淚寫下了一首《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
自蒙蜀州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
今晨散帙眼忽開,迸淚幽吟事如昨。
詩成,杜甫踏上了一條前往岳陽的小舟,不幸長逝。
縱觀高適一生,王昌齡、王之渙、岑參、杜甫才是他真正的朋友,李白僅僅是兩面之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