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審應(yīng)覽
具備
要有具體因素而且有準備的問題
【原文】今有羿、蠭蒙、繁弱于此，而無弦，則必不能中也。中非獨弦也，而弦為弓中之具也。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賢雖過湯、武，則勞而無功矣。湯嘗約1于裎2薄矣，武王嘗窮于畢裎矣，伊尹嘗居于庖廚矣，太公嘗隱于釣魚矣。賢非衰也，智非愚也，皆無其具也。故凡立功名，雖賢，必有其具，然后可成。
宓子賤治亶父，恐魯君之聽讒人，而令己不得行其術(shù)也，將辭而行，請近吏二人于魯君，與之俱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賤令吏二人書。吏方將書，宓子賤從旁時掣搖其肘，吏書之不善，則宓子賤為之怒。吏甚患之，辭而請歸。宓子賤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歸矣！”二吏歸報于君，曰：“宓子不得為書?！本唬骸昂喂剩俊崩魧υ唬骸板底邮钩紩?，而時掣搖臣之肘，書惡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辭而去也?！濒斁⒍鴩@曰：“宓子以此諫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亂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術(shù)，必數(shù)3有之矣。微4二人，寡人幾過?！彼彀l(fā)所愛，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來，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于亶父者，子決為之矣。五歲而言其要?！卞底泳粗Z，乃得行其術(shù)于亶父。三年，巫馬旗短褐5衣弊6襲7，而往觀化于亶父，見夜?jié)O者，得則舍之。巫馬旗問焉，曰：“漁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所舍者小魚也。”巫馬旗歸，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嚴刑于旁。敢問宓子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嘗與之言曰：‘誠乎此者刑乎彼?！底颖匦写诵g(shù)于亶父也?！狈蝈底又眯写诵g(shù)也，魯君后得之也。魯君后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備也。先有其備，豈遽8必哉？此魯君之賢也。
三月嬰兒，軒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鉞在后，弗知惡也；慈母之愛諭焉，誠也。故誠有誠乃合于情，精有精9乃通于天。乃通于天，水木石之性，皆可動也，又況于有血氣者乎？故凡說與治之務(wù)莫若誠。聽言哀者，不若見其哭也；聽言怒者，不若見其斗也。說與治不誠，其動人心不神。
【譯文】如今有后羿、逢蒙、繁弱在此，有弓而沒有弦，那么必然不能射中目標。射中目標并非單獨是弦的作用，而弦卻是弓箭中的一個具體因素。那建立功名也有具體因素，不能得到這個具體因素，賢能雖然勝過商湯王、周武王，那么也是勞而無功的。商湯王曾經(jīng)窮困得只有一件對襟單衣，周武王曾經(jīng)窮困得差不多裸體，伊尹曾經(jīng)在廚房擔(dān)任廚師，姜太公曾經(jīng)隱居于河邊釣魚。賢能并非是衰弱，智慧并非是愚昧，只是因為沒有具體因素。所以凡是建立功名，必須有具體因素，然后才可以成就。
宓子賤治理亶父邑，恐怕魯國君主聽從讒人，從而讓自己不能按照方法治理，就打算辭別，請求魯國君主身邊的近臣告訴魯國君主，都到亶父邑來。邑中官吏都去朝廷，宓子賤命令留下的兩個官吏記載。官吏正打算書寫，宓子賤從旁邊搖動官吏的肘部，官吏因此書寫不好，而宓子賤因此發(fā)怒。官吏很是擔(dān)憂，請求辭職回家。宓子賤說：“先生書寫得很不好，趕快回家吧?！边@兩個官吏回去報告魯國君主，說：“宓先生不讓我們記載?！濒攪髡f：“什么緣故？”官吏回答說：“宓先生讓下臣記載，而時常搖動下臣的手肘，書寫很不好而他很發(fā)怒，官吏們都嘲笑宓先生。因此下臣們請求辭職回家。”魯國君主嘆息說：“這是宓先生以此勸諫寡人不賢能呀。寡人擾亂先生，而讓宓先生不能按照他的方法進行治理，必然是有責(zé)備之意。要不是你們二人，寡人幾乎犯過錯。”于是越發(fā)愛護宓子賤，而命令他去亶父邑任職，告訴宓子賤說：“從今以后，亶父邑并非是寡人擁有的了，而是先生擁有的了。凡事方便于亶父邑的，先生決定就是了。五年來匯報一次就行了?！卞底淤v恭敬地應(yīng)諾，于是按照自己的方法進行治理。三年后，巫馬旗穿著短粗布衣遮著外面悄悄前去，觀察亶父邑的教化，看見一個夜間釣魚的人，釣得魚后只舍棄。巫馬旗詢問他，說：“釣魚是為了得到，如今先生得到而又舍棄，為什么？”那人回答說：“宓先生不希望人們獲取小魚。我所舍棄的是小魚。”巫馬旗回來，告訴孔子說：“宓先生治理的規(guī)律達到了，讓民眾獨自行動而就像有嚴刑在身旁一樣。請問宓先生是怎么做到的？”孔子說：“我孔丘曾經(jīng)和他說過：‘誠信于這樣而嚴刑于那樣?！迪壬厝话凑者@個方法對亶父邑進行治理?！蹦清迪壬玫竭@個方法，魯國君主后來也得到這個方法了。魯國君主后來得到的，宓先生是先準備好了的。先有了準備，何必立刻就實施呢？這就是魯國君主的賢明之處。
三個月大的嬰兒，高車禮帽在面前，也不知道想要；刀斧在后，也不知道險惡；這是慈母的愛護告訴他的，這就是誠信。所以誠信人們有誠意就合乎人情，精神有精誠就能通達于天。如果能通達于天，無論水木石的性質(zhì)，都可以搖動，又何況是有血氣的人呢？所以凡是言說治理之要務(wù)不如誠心誠意。聽見言說悲哀的人，不如看見他哭出來；聽見言說憤怒的人，不如看見他去爭斗。言說與治理不誠心，其搖動人心就不神奇。
【說明】本節(jié)《具備》，主要探討的是要有具體因素而且有準備的問題。所謂的具體因素，就是時勢，憑借著這個時勢，事情才有可能成功。但是，光有時勢是不行的，如果沒有事先準備，時勢再好，事情仍然不可能成功。所以，事先有了準備，等待時勢的到來，事情也就能成功了。這其中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要有誠信，要誠信所信仰的，要誠信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審應(yīng)覽》共分八節(jié)，《審應(yīng)》，主要探討的是審慎地回應(yīng)的問題。對別人的言說，一般我們都要作出回應(yīng)，因此，回應(yīng)時的態(tài)度、容貌就不能不審慎。對于很多人回應(yīng)時輕率的態(tài)度、容貌，作者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吨匮浴?，主要探討的是慎重言說的問題。統(tǒng)治者一言九鼎，所以言說不可以不慎重?！毒鳌罚饕接懙氖敲靼拙竦乃騿栴}。一個人的精神有所指向，那么聰明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而不用等他說話。就像蜻蜓一樣，知曉要捕捉它們，于是就逃得無影無蹤?！峨x謂》，主要探討的是語言與意志相背離的問題。語言與意志相背離，用現(xiàn)代話來說，就是言行不一，言不由衷，人們只要有這個毛病，就會讓人們迷惑，就會引起混亂，就會引出無窮的禍患。迷惑者的毛病，就是在于不自以為是迷惑，所以在迷惑之中還以為自己知曉，在昏暗之中還以為自己很明亮?！兑o》，主要探討的是過度的言辭問題。言辭，是人們用來溝通交流的，沒有言辭，人們就沒有辦法溝通交流，然而，放縱言辭那么就會造成混亂。所謂的言辭，是用來表明人們的思想，言辭不欺騙思想，那么人們就能互相靠近。言行不一，那么就會自相矛盾，矛盾產(chǎn)生，就會有不吉祥的后果?！恫磺?，主要探討的是不屈服的問題。只有堅持自己的人生道路，才能夠真正做到不屈服。如果還在迷惑于自己的人生道路，那么面對著威勢必然就會屈服。《應(yīng)言》，主要探討的是回應(yīng)的言說。對于別人的某些言說，我們可以回應(yīng)也可以不回應(yīng)，這其中的關(guān)鍵問題是對方說得有道理還是沒有道理。說得有道理那么就可以回應(yīng)，說得沒有道理那么就不回應(yīng)。《具備》，主要探討的是要有具體因素而且有準備的問題。所謂的具體因素，就是時勢，憑借著這個時勢，事情才有可能成功。但是，光有時勢是不行的，如果沒有事先準備，時勢再好，事情仍然不可能成功。
通觀全篇，作者關(guān)注的是人與人之間溝通交流的問題，要審慎地回應(yīng)，要慎重言說，還要明白自己與他人的精神所向，還要分辨語言與意志是否互相背離，還要關(guān)注語言過度的問題，還要不屈服于自己的人生道路，還要注意回應(yīng)的言說，還要事先準備而且把握具體因素。如此才能真正做到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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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1.約：(yuē曰)《晏子春秋卷八·外篇第八》：“窮陳蔡，不自以為約?！薄蹲髠鳌ふ压四辍罚骸熬永剂x，在約思純，有守心而無淫行?！薄冻o·九辯》：“離芳藹之方壯兮，余萎約而悲愁。”洪興祖補注：“約，窮也?！薄肚f子·繕性》：“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這里用為窮困之意。
2.裎：(chéng成)古代的一種對襟單衣?！秴问洗呵铩彂?yīng)覽·具備》：“湯嘗約于裎薄矣，武王嘗窮于畢裎矣?！?span lang="EN-US">
3.數(shù)：(shu暑)數(shù)落、責(zé)備?！蛾套哟呵锞砥摺ね馄谄摺罚骸熬肮俣鴶?shù)之曰?！薄蹲髠鳌は骞哪辍罚骸胺缎訑?shù)吳之不德也，以退吳人?！薄读凶印ぶ苣挛濉罚骸昂笫榔渥窋?shù)吾過乎。”《戰(zhàn)國策·秦策》：“使韓倉數(shù)之?！薄稄V雅》：“數(shù)，責(zé)也?！?span lang="EN-US">
4.微：(wēi威)《詩·邶風(fēng)·柏舟》：“微我無酒，以敖以游?！薄豆茏印醒浴罚骸拔⒍愔?，動作必思之?！薄蹲髠鳌べ夜辍罚骸拔⒎蛉酥Σ患按恕！薄墩撜Z·憲問》：“子曰：‘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呂氏春秋·離俗》：“神農(nóng)黃帝，猶有可非，微獨舜湯?！薄抖Y記·檀弓下》：“雖微晉而已?！边@里用為不是之意。
5.褐：(he賀)《詩·豳風(fēng)·七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编嵭{：“褐，毛布也。”《墨子·尚賢中》：“傅說被褐帶索，庸筑乎傅巖?！薄睹献印す珜O丑上》：“不受於褐寬博，亦不受於萬乘之君?！薄俄n非子·喻老》：“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薄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從者衣褐?！敝复植蓟虼植家拢钤缬酶?、獸毛，后通常指大麻、獸毛的粗加工品，古時貧賤人穿。
6.弊：(bì畢)古通“蔽”?！吨芏Y·大宰》：“八曰官計以弊邦治?！薄吨芏Y·司寇》：“凡庶民之獄訟以邦成弊之?！薄豆茏印そ洹罚骸袄先跷鹦蹋瑓㈠抖蟊??！薄独献印に氖逭隆罚骸按蟪扇羧?，其用不弊?！薄俄n非子·有度》：“能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這里用為遮蓋、遮擋之意。
7.襲：(xí習(xí))《管子·君臣下》：“微謀之泄也，狡婦襲主之請。”《左傳·莊公二十九年》：“凡師有鐘鼓曰伐，無曰侵，輕曰襲?！薄秴问洗呵铩げ旖瘛罚骸扒G人欲襲宋?！薄稇?zhàn)國策·魏策》：“慧室襲月?！北疽馐且u擊，乘其不備，偷偷地進攻之意。這里借用為悄悄偷取之意。
8.遽：(jù巨)《管子·輕重丁》：“桓公遽然起曰?！薄蹲髠鳌べ夜罚骸板崤d姜戎。”《楚辭·大招》：“春氣奮發(fā)，萬物遽只?！薄肚f子·讓王》：“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宋文天祥《指南錄后序》：“北亦未敢遽輕吾國。”這里用為立刻、馬上之意。
9.精：(jīng京)《管子·水地》：“視之黑而白，精也。”《文子·精誠》：“夫道者，藏精于內(nèi)，棲神于心。”《關(guān)尹子·符》：“水可析可合，精無人也?！薄痘茨献印ば迍?wù)》：“心意不精?！?u>漢王充《論衡》：“夫精念存想?！边@里用為精誠、專一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