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三階段:萳西決定復學
(1)關(guān)鍵性的死亡之夢(第93次):有一天萳西遲到十九分鐘,她坐下來便告訴治療師三個夢:
第一個夢:她正在慶祝她的生日晚會,她的男朋友帶了另一個女朋友參加她的生日晚會,似乎完全不在意萳西的感覺。
第二個夢:夢見自己在叢林裡,林中有一個湖。湖邊有一個女人叫她跳到湖的深處,才能凈化自己的靈魂。她正要往下跳時,看見一條黃色大蟒蛇。蛇的身體蜷曲在湖面上,它看起來很丑。萳西雖然不怕它,但是卻想離它遠遠的,便快速游向湖邊。蛇輕輕地咬了萳西的腳跟,她立刻醒來。
第三個夢:有人告訴她,她只剩下一天可活。于是她打電話給所有的朋友來見她最后一面,才能死而無憾。當時是下午五點半,可是仍有很多人沒來。她鳥瞰已經(jīng)來的人,發(fā)現(xiàn)媽媽不在場,她希望媽媽能來見她最后一面。她忙著打更多電話,要大家快過來。七點十九分了(事實上,萳西今天遲到了十九分鐘),她知道自己在七點半會死去。鬧鐘響起,她醒過來。
生日表示新生命,萳西想告訴治療師,一個新的生命正要誕生,她已經(jīng)決定多用一些時間思考自己的問題。事實上治療師上周將約談由一周三次減為二次,也許萳西要告訴治療師,失去的一天就像死去了一樣。但對于這將要誕生的生命,她有了矛盾。萳西一方面意識到治療師邀請她往深處游,是為了幫助她尋得新生命(生日晚會、蛇脫皮,意指新生命),但同時又對于治療師感到愛恨交織,她不再對治療充滿被害妄想(不怕蛇),然而在嘗試接受治療師幫忙的同時,仍對于心理治療和治療師充滿矛盾,而無法往深處游。
她今天遲到十九分,夢中她在七點十九分會過世,也許有一部份的她希望好好思考,因此她覺得失去了十九分鐘的時間,但是另一部份的她,害怕若繼續(xù)思考下去,游得太深,則會泄露出她內(nèi)在丑陋的部分。
萳西這時的生之本能躍躍欲試,她希望媽媽能看到她的蛻變(由死亡到新生),也開始意識到客體的重要性(她忙著打電話希望大家都過來看看她最后一眼)。然而嫉羨摧毀了治療師努力激起其生機之企圖,因此治療師只是來見見那即將去世的她,治療師對于使她活起來完全無力,而她的死也象征著治療師的失敗與無用。
克萊恩(Klein,1957)提到嫉羨以負向移情的方式呈現(xiàn),它的目的在于破壞治療師的美好工作,使治療師覺得無望或失去創(chuàng)造力。
(2)第101次:她夢見自己和三、四個朋友在一個房間裡。他們告訴她,她的男朋友,唐,在一場意外中死了。在夢中她知道唐是和三、四個女孩一起去騎腳踏車。那是個陽光普照的日子,他們從山丘往下騎,卻都摔到山腳下。她很難過。她一邊哭一邊想著,也許唐并沒有死。她告訴她的女朋友,她相信唐沒有死。女朋友告訴她,唐確實已經(jīng)死了。
她醒來的時候還是很難過,好像唐真的死了一樣。她查看《夢的字典》(The Dream Dictionary),書上說這代表有一部分的她死了,或是她喜歡的東西沒有了。
克萊恩認為嫉羨以口腔或肛門施虐(oral and anal sadism)的方式表達出來。嫉羨使個體對于別人擁有或正在享受自己所渴望的東西感到憤怒。萳西幻想中的治療師,在陽光普照的日子和別人游山玩水(伊底帕斯的妒忌),因此想摧毀治療師,亦即夢中的男朋友,使大家都不能擁有她所渴望擁有的客體。然而摧毀沖動與修復沖動(reparation impulse)掛勾,使萳西充滿罪惡感,來自修復本能的部分自我,希望唐仍然活著。
(3)移情:萳西說她崇拜她的音樂老師,因為她認為老師具有獨立的性格,有一個美好的職業(y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在約談結(jié)束前,她問治療師是否記得他要去海南島。反移情中害怕腦袋不管用的治療師乖乖背出了正確日期,萳西于是很滿意地離開了。
在萳西心裡,她知道心理治療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向?qū)W音樂一樣,需要投注許多時間,她認為也許這機構(gòu)裡的人是認真做事的,他們花時間和病人一起思考,幫助他們。但這想法持續(xù)不久,想到治療師有她自己的生活,是萳西無法掌控的,嫉羨油然而生。藉由投射—認同之防衛(wèi)機制,治療師在萳西心中,成了遺棄她、不會記得她、沒有腦袋的治療師。
(4)行動化:萳西當時和男朋友正處一種受虐─施虐的關(guān)系中,她也在考慮是否要離開這病態(tài)的關(guān)系。這掙扎象征的是生死本能之掙扎。萳西的全能自大自我,以具有施虐傾向的男朋友身分出現(xiàn),她掙扎著,不知道是否讓全能自大的部份自我死去;不知道是否放棄她所依靠的求生防衛(wèi)機制─自大自戀。但是男朋友也表征治療師,比較健康的「部份自我」,希望治療師的好腦袋繼續(xù)運作,因此她醒來時很難過。她知道自己需要治療師的好腦袋幫助她離開自虐─施虐的愛情關(guān)系。
7.第四階段:
這時的萳西與治療師的正向移情增加,但是在承認治療師的好的同時,也嫉羨治療師所擁有的。萳西在這時決定離開她那長達一年的施虐—受虐(sado-masochistic)的愛情關(guān)系。很不幸地治療師必須離職,而必須將萳西轉(zhuǎn)介給另一位治療師。
對于治療師的離職,萳西哭得很悲慘,她抓住受虐的「部分自我」,只看失敗之處,堅持不看治療師的功能及曾經(jīng)對她的幫助。有幾次她再次談到姊姊的病,以及爸爸的棄家不顧時,哭得很凄慘,不斷喃喃自語道,別人離開她,不是她的錯。治療師有一次無法克制地淚水盈框,萳西看到之后,嚎啕大哭,說她不是有意傷害治療師。
克萊恩曾提到在發(fā)展過程中,人都會經(jīng)驗到兩個不斷交互出現(xiàn)的心理位置,一是偏執(zhí)分裂心理位置(paranoid schizoid position),二是憂郁心理位置 (depressive position)。前者由于過分嫉羨而處在被閹割的恐怖幻想下,個體一方面企圖占有并掏空客體身上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另方面又害怕被報復而有了被害妄想。后者則比較健康。處在憂郁心理位置中的人,因為意識到所愛的對象,也是自己所攻擊的對象而有了罪疚感,她們努力嘗試整合自我,以及對于主要照顧者的好(愛的特質(zhì))及壞的(恨的特質(zhì))經(jīng)驗。若這些不同的感覺能留在自我裡足夠久,案主才能開始思考并理解心智中的種種情緒,也才能擁有「缺席的好母親」(而非壞母親)的心智表征。
萳西在這時期留在憂郁心理位置中的時刻顯然比留在偏執(zhí)分裂心理位置中的時刻多。她常很悲傷地哭泣,認為治療師的離開是她的錯。治療師除了詮釋萳西幻想中,對于傷害了她所愛的人的罪疚感之外,必須如照顧小孩般地解釋,治療師系因為自己的原因才需離開診所。
(1)第180 次:萳西夢見媽媽闖進她的房間,拿起她的皮包,并開始搜索她皮包裡的東西。她對著媽媽大聲吼叫,問她為何無緣無故闖進她的房間,且為什么要亂掏她皮包裡的東西,并擅自取走她辛苦賺來的錢。媽媽沒有反應(yīng),繼續(xù)將她皮包裡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她向著媽媽吼叫:「那是我自己賺來的錢,如果妳向我要,我也許會給妳一些,但是為什么妳擅自取走我的錢?」媽媽不應(yīng)也不理,她繼續(xù)責怪母親。姊姊突然出現(xiàn)在房間裡,并警告她,不可以對媽媽如此吼叫。她問姊姊為什么要對她如此惡劣。她于是打了姊姊一個耳光,姊姊立刻掉頭離開房間,她對于剛剛對姊姊的惡劣態(tài)度,感到非常抱歉。
萳西不清楚誰偷了誰的東西。一部份的她認為是治療師偷走了她的東西,她是那自給自足的乳房。這夢和早期的夢有一些相似,最大的不同在于在此夢中,姊姊進來警告她,不應(yīng)該以如此惡劣的態(tài)度對對待媽媽。也許有一部分的她很難過地意識到媽媽/治療師擁有她所想要的東西,且接受媽媽/治療師是她所渴望的客體。然而另一部分的她尚無法想象竟然有客體是她所欲望的,因此她顛倒是非,經(jīng)由分裂與投射的機制,萳西認為自己才是那自大全能的乳房,使客體成了嫉羨她的客體,對她的乳房/皮包充滿欲望,因此她必須抵御外敵以保護自己的財產(chǎn)。
潛意識中比較健康的部份心智,知道皮包是治療師的(是治療師辛辛苦苦經(jīng)營起來的治療關(guān)系,她卻要占為己有),因此姊姊(健康部分自我)進來阻止她繼續(xù)行騙,讓治療師擁有她自己的東西。她打了姊姊一巴掌,姊姊離開后,她感到很抱歉,因為她后悔趕走了要她覺醒的生之本能或幫助她的治療師/姊姊。部分的她知道,她必須依靠媽媽/治療師的功能,才能活下去。
不幸治療師這時必須離職,也許萳西藉由「治療師沒有她所欲望的東西」,來抵抗她對治療師的思念。她將治療師掏空,再反過來認為治療師無法提供任何東西,因此不用對治療師的離開感到太悲傷。盡管如此,比較健康的潛意識心智,似乎知道事實真相,因此她制造了姊姊,代表健康部分的她,進來將事情搞清楚,萳西則為了趕走姊姊—生之本能—而覺得很內(nèi)疚。
(2)移情:下次約談萳西缺席了,也許因為害怕她的施虐攻擊會真的傷害治療師,并盜走治療師幫助她的能力。或許她藉由缺席保護治療師,使治療師免于被掏空。治療師此時可以繼續(xù)思考是關(guān)鍵。只有藉由治療師的思考能力,萳西才相信她其實沒有能力傷害她所愛及所依賴的客體。
(3)行動化:分裂是為了保護好的內(nèi)在客體。結(jié)案前幾周,萳西埋怨月經(jīng)已經(jīng)兩個多月沒來。治療師猜測可能與自己的離職有關(guān)。她好不容易開始對治療師有所需求,治療師的離職又激起了她內(nèi)在的攻擊驅(qū)力,在企圖攻擊治療師的同時,也害怕自己的攻擊驅(qū)力,會完全消滅掉留在自己內(nèi)在的好治療師(精卵結(jié)合體或與治療師生的小孩—治療關(guān)系)。治療師因此詮釋萳西必須讓月經(jīng)留在子宮裡,因為害怕如果她讓子宮裡的血流出來,她的整個子宮就會剝落,她就會無法停止它們繼續(xù)剝落。她無法相信,治療師可以了解她的感覺,因此她的內(nèi)在客體/卵子/或與治療師的精卵結(jié)合體,不會因為她呈現(xiàn)自己的負向感覺,而跟著流失掉。她不須將負向感覺留在裡面,以保護外面的治療師。
兩周后,她說月經(jīng)來了。也許是巧合,但也可能因為治療師的思考能力,使萳西認為她沒有摧毀掉自己裡面的好客體,因此她可以大大方方地釋放她裡面不好的情緒(代表月經(jīng))?;蛘呷l西認為她已經(jīng)可以將內(nèi)化進去的好客體/治療師,留在裡面,因此不須害怕她所釋放出來的攻擊驅(qū)力,會將治療師的治療能力毀掉,也不用為了保護治療師,而將分裂掉的攻擊「部分自我」留在裡面。
這個夢不是完結(jié)篇。之后她又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將內(nèi)在的毀滅、謀殺欲望投射到父親身上,為了保留她內(nèi)在的母性客體。
(4)第185 次:她夢見和一群好朋友,包括一位很受歡迎的女歌星到一個山丘(乳房)上開晚會。山丘上有一棟很豪華的房子,她們用的是大房子的閣樓(躁),廚房在山丘下的地窖裡(郁)。她到地窖的廚房裡去拿東西時,由窗戶看到一個男人正往她這裡看。她不知道這男人是誰。該男人突然開始往屋子走,她突然意識到,這男人一定是這棟房子的主人,她想主人要是看到她們在房子裡又吃又喝又歌又舞,一定會很生氣。但片刻間又閃過一念頭,她想這男人是來謀殺她們的。她飛奔到樓上,告知所有的人,有一男人正在逼近,想殺掉她們。她突然想到要趕快去關(guān)后面的門。當她到了后門時,那男人已經(jīng)站在門口。她火速地想將門鎖上,門上有三個鎖,但沒有一個是有用的。那男人推開了門。她飛奔到客廳,看見所有的女生都驚嚇得集中在客廳。她們想躲藏起來,但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這時她的好友,突然站起來冷靜地走到男人面前,告訴那男人她們需要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那男人沒有阻擋她們。她們到了外面,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走著,幾秒鐘后兩人立刻拔腿沒命地跑。她頭也沒回地跑回家,到了家門口,她看見門口放了一個瓶子和字條,她看了一眼,就趕快進了家。她告訴媽媽有關(guān)剛才發(fā)生的恐怖經(jīng)驗,并告訴媽媽她在門口看到了一個瓶子和字條。媽媽出去將瓶子和字條拿進來,正要開始喝起瓶子裡的東西時,她立刻阻止媽媽,因為怕那瓶子是那男人放的,裡面可能有毒。她在想那男人怎會知道她住的地方。后來她想起來,她把自己的皮包留在山丘上的屋裡,皮包裡有她的地址。
萳西的自由聯(lián)想是,媽媽最近常常埋怨她過得很辛苦,說她已經(jīng)老了還要擔心整個家。醫(yī)生對于姊姊的學障問題有了新發(fā)現(xiàn),可能需要開刀,媽媽必須單獨處理家裡的財務(wù)狀況,還須照顧姊姊,萳西覺得媽媽很辛苦。她告訴媽媽這是每個媽媽都會有的感覺,且當媽媽本來就要為自己的孩子辛苦一輩子。她埋怨爸爸不滿足只有一個太太,還要第二個,而且還申請社會福利,而真正需要社會福利的是媽媽。萳西繼續(xù)談到爸爸如何可惡、不管家,不給她零用錢。
在這夢中,萳西顯然將好的內(nèi)在自我/客體(辛苦的媽媽、治療師)和壞的內(nèi)在自我/客體(貪婪、不負責任的爸爸)分裂了。萳西將無法接受的貪婪、不負責任的「部分自我」投射到外在客體,而認為外在客體對她不友善。
從移情角度看,萳西將想保護媽媽/治療師和想毒害媽媽/治療師的兩個部分自我分裂了,想毒害的部分自我,投射到爸爸身上,是為了保護好的內(nèi)在客體/治療師。本次約談結(jié)束前,萳西說她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帶著笑容。她知道治療師幫了她,但事情并不如此單純(笑裡藏刀)。治療師提供家(空間、時間、聆聽、包容)給她開Party。治療師的家/乳房/腦袋充滿了吃不完的好東西。治療師的離職,再次激起萳西對于治療師移情別戀的幻想和妒忌,因此想毒害那有能力保護其他小孩的治療師。
萳西企圖獨占治療師豐富乳房的欲望,引發(fā)了被害妄想,經(jīng)由投射—認同機制,治療師成了想傷害萳西的男主人。萳西在驚嚇之余,企圖將治療師排除在門外,但當她無法抵擋治療師破門而入時,卻發(fā)現(xiàn)治療師并沒有想傷害她的動機,但卻仍因擔心而繼續(xù)逃逸。
回到家中,萳西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包放在主人家中,因此主人尾隨在后,跟到了她家。萳西認為主人將毒藥放在門口為了繼續(xù)迫害她及她的母親。她勸告母親不要飲用,因為主人可能下毒。
好的內(nèi)化客體是母親/治療師,萳西努力保護好的內(nèi)化客體,使其不被壞的內(nèi)在客體所污染。萳西因而努力藉由分裂將壞的客體投射到夢中的主人/父親身上,為了保護好的內(nèi)化客體/母親/治療師。
根據(jù)當代克萊恩學派的說法,比較不健康的病人用分裂防衛(wèi)機制排除無法被自己容忍的情緒及思考,藉此消滅客體。而比較健康的病人則以分裂機制,將好與壞的客體分裂,將好客體內(nèi)化,同時將有危險的客體投射到外面,為了留住好的內(nèi)在客體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