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之所能言。詩之景闊,詞之言長。
詞時代之說,盛于國初。盛于國初。竹垞謂:詞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 后此詞人,群奉其說。然其中亦非無具眼者。周保緒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渾涵之詣?!庇衷唬骸北彼卧~多就景敘情,故珠圓玉潤,四照玲瓏。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故深者反淺,曲者反直?!迸怂霓r(nóng)曰:”詞濫鯨于唐,暢于五代,而意格之閎深曲摯,則莫盛于北宋。詞之有北宋,猶詩之有盛唐。至南宋則稍衰矣。”劉融齋曰:”北宋詞用密亦疏、用隱亦亮、用沈亦快、用細(xì)亦闊、用精亦渾。南宋只是掉轉(zhuǎn)過來?!笨芍耸伦杂泄?。雖止庵詞頗淺薄,潘劉尤甚。然其推尊北宋,則與明季云間諸公,同一卓識也。
《滄浪》《鳳兮》二歌,已開楚辭體格。然楚詞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之王褒、劉向之詞不與焉。五古之最工者,實推阮嗣宗、左太沖、郭景純、陶淵明,而前此曹劉,此后陳子昂、李太白不與焉。詞之最工者,實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后次南宋諸公不與焉。
詞家多以景寓情。其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嶠之“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顧夐之“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歐陽修之“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的人憔悴”,美成之“許多煩惱,只為當(dāng)時,一餉留情”。此等詞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
詞人之忠實,不獨對人事宜然。即對一草一木,亦須有忠實之意,否則所謂游詞也。
古詩云:“誰能思不歌?誰能饑不食?”詩詞者,物質(zhì)不得其平而鳴者也。故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言易巧。
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
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蛞刮黠L(fēng)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晏、歐諸公所不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