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五杰
初唐文人書法藝術(shù)承繼隋代，趨于規(guī)范化。書法在當時民間已具有雄厚基礎(chǔ)，加上政府設(shè)立書學，以書法取士，故此時名家輩出。太宗、高宗、武則天、玄宗在書法方面也頗有造詣。唐太宗首開行書入碑之風，代表作《晉祠銘》、《溫泉銘》，遒勁從容而不失流美風韻，可謂“二王”文人書風的肖子。由于統(tǒng)治者的重視，在帝王的倡導下，此時的書法藝術(shù)空前繁榮。唐初杰出書家有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和陸柬之，前四人書史并稱為“唐初四家”，在此合并為“初唐五杰”。他們中前兩人將隋代書法傳至唐代，起到了承前啟后的關(guān)鍵作用。
歐陽詢（557—641）字信本，潭州臨湘人（今湖南長沙縣）。其父歐陽紇舉兵反陳失敗被殺，歐陽詢因年幼幸免于難，被父親好友收養(yǎng)。歐陽詢聰敏勤學，涉獵經(jīng)史，博聞強記。隋朝時，歐陽詢曾官至太常博士。因與李淵交好，在大唐盛世累遷銀青光祿大夫、給事中、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渤?？h男，也稱“歐陽率更”。書法宗學二王，又融入魏碑的峻峭，森森若武庫矛戟，險勁瘦硬自成一家，當時即頗有盛名。歐陽詢楷書法度之嚴謹，筆力之險峻，世無所匹，列為唐人楷書第一，世稱“歐體”。唐張懷瓘《書斷》中說：“詢八體盡能，筆力險勁，篆體尤精，飛白冠絕，峻于古人，猶龍蛇戰(zhàn)斗之象，云霧輕寵之勢，風旋雷激，操舉若神。真行之朽出于大令，別成一體，森森然若武庫矛戟，風神嚴于智水，潤色寡于虞世南。其草書迭蕩流通，視之二王，可為動色，然驚其跳駿，不避危險，傷于清雅之致?！睍穼⑵渑c同代另三位（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稱初唐四大家。因其子歐陽通亦通善書法，故其又稱“大歐”。其《九成宮醴泉銘》是公認的代表作，另有《夢奠帖》、《張翰帖》等。
《九成宮醴泉銘碑》是歐陽詢七十五歲的作品，由魏征撰文，記載唐太宗在九成宮避暑時發(fā)現(xiàn)泉水之事。此碑立于唐貞觀六年（公元632年），原碑石現(xiàn)存陜西麟游九成宮。碑高2.7米，厚0.27 米，上寬0.87米，下寬0.93米，全碑共二十四行，每行四十九字。今石尚存，但剜鑿過多，已非原貌。傳世最佳拓本是明代李琪舊藏宋拓本，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碑身和碑首連成一體，碑首有六龍纏繞。正面隸書“九成宮醴泉銘”六個大字。碑座已經(jīng)破損。《九成宮醴泉銘》充分體現(xiàn)了歐陽詢的書法結(jié)構(gòu)嚴謹、圓潤中見秀勁的特點。此碑書法，高華莊重，法度森嚴，筆畫似方似圓，結(jié)構(gòu)布置精嚴，上承下覆，左揖右讓，局部險勁而整體端莊，無一處紊亂，無一筆松塌。用筆方整，緊湊，平穩(wěn)而險絕。明陳繼儒曾評論說：“此帖如深山至人，瘦硬清寒，而神氣充腴，能令王者屈膝，非他刻可方駕也?！薄缎蜁V》譽之為“翰墨之冠”，趙孟頫說：“清和秀健，古今一人?！泵髭w涵《石墨鐫華》稱此碑為“正書第一”?！毒懦蓪m醴泉銘》用筆慎重、嚴謹，沒有過分的表現(xiàn)，被視為“楷書法的極則”，是歷代學書者的楷模。
其子歐陽通（?～691），字通師，潭州臨湘（今湖南長沙）人。唐代官員、書法家。早孤，母徐教以父書。初拜蘭臺郎，儀鳳中累遷中書舍人，封渤海公，天授初轉(zhuǎn)司禮卿判納言事，二年為相，因反武承嗣為太子所害。歐陽通工于楷，繼承父風，險勁過之。傳世有《道因法師碑》，行筆舒展，結(jié)構(gòu)寬松，筆力勁挺。后世將他與其父并稱為“大小歐陽”。
虞世南（558—638）字伯施，會稽余姚人（今屬浙江）。隋大業(yè)初授秘書郎。入唐，太宗引為秦府參軍，弘文館學士。貞觀七年（633）轉(zhuǎn)秘書監(jiān)，賜爵永興縣子，授銀青光祿大夫，世因稱“虞秘監(jiān)”或“虞永興”。陳、唐間詩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唐大宗嘗稱其有德行、忠直、博學、文辭、書翰五絕，譽為“當代名臣，人倫準的”。書承王氏衣缽。太宗稱贊其書姿容秀出，韻度不凡，清朗瀟灑如玉樹臨風，且氣力內(nèi)沉，圓穆凝重。虞世南正書碑刻有《孔子廟堂碑》，手書有《汝南公主帖》及摹本《蘭亭序》。初唐四家中褚遂良和薛稷稍晚，歐、虞的變革給此二人以深遠的影響。
《孔子廟堂碑》為虞世南撰文并書寫。原碑立于唐貞觀初年?？瑫?5行，每行64字。碑額篆書陰文“孔子廟堂之碑”六字。碑文記載唐高祖五年，封孔子二十三世后裔孔德倫為褒圣侯，及修繕孔廟之事。為虞世南六十九歲時所書。此碑書法用筆俊朗圓潤，字形稍呈狹長而尤顯秀麗。橫平豎直，筆勢舒展，一片平和潤雅之象。宋黃庭堅有詩贊曰：“虞書廟堂貞觀刻，千兩黃金那購得?！?/p>
《汝南公主墓志》帖無款，傳為虞世南書，亦有人認為是舊摹本。此帖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紙本，行書18 行，共222字。此帖書法溫潤圓秀，用筆近似宋代米芾，故有米臨之說。明王世貞評此書：“瀟散虛和，姿態(tài)風流，有筆外意。”明李東陽也說此帖：“筆勢圓活，戈法獨存?！彼^戈法，就是虞世南研究“二王”書法所悟到的一種獨特筆法。相傳唐太宗臨右軍書法，寫到“戩”字時，虛其“戈”令世南補之，然后拿給魏征看。魏征說，圣上之書惟“戈法”逼真。可見虞世南書法造詣之深了。《汝南公主墓志》前幾行確實與虞世南的楷書風格相一致，具備了含蓄深沉，外柔內(nèi)剛，凜然不可犯的風度。可惜后半部則流于荒率，疑為偽作，不無道理。
陸柬之（585-638），字元方，號伯父，唐吳（今江蘇蘇州）人。虞世南外甥。官至朝散大夫、太子司議郎、崇文侍書學士。傳見《唐書·陸元方傳》。最初書學虞世南，又學歐陽詢，晚臨摹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工正行書，隸、行書為妙品，草書為能品。草書筆意尤為古雅，終于成為名重一時的大書法家，與歐、褚齊名。當時亦有人把他與歐、虞、褚并稱初唐四大家。張懷瓘《書斷》云：“柬之世南之甥，少學舅氏，臨寫所合，亦猶張翼換羲之表奏，蔡邕為平子后身。晚習二王，尤尚其古，中年之跡，猶有怯懦，總章已后，乃備筋骨，殊矜質(zhì)樸，恥夫綺靡，故暴露瑕疵……雖為時所鄙，回也不愚，拙于自媒，有若達人君子。尤善運筆，或至興會，則窮理極趣矣?！还び诜滦?，劣于獨斷，以此為少也?！?/p>
陸柬之的書法作品流傳甚少，隸行殆已絕跡。依據(jù)現(xiàn)在流傳下來的《蘭亭詩》、《文賦》來看，他的書學師承傳遞關(guān)系，確實與王書是一脈相承的。故觀草書筆意古雅，其書名重于世，當不虛傳?！段逖蕴m亭詩》傳為唐代陸柬之行書法帖。傳世有墨跡、拓本各一。一是首行題“五言蘭亭詩，陸柬之書”。墨跡卷，共二十七行。卷后有南宋“睿思閣”等金印及李日華等題記，曾被刻入《戲鴻堂帖》。書法涵蓄溫雅，與“蘭亭八柱之二”《褚摹蘭亭》運筆極相似。有影印本行世。一是綠麻紙本，帖后有“陸司儀（柬之）書”四字；又有唐天復（901-903 ）間題記及宋人諸跋，墨跡已佚，僅存南宋游似石刻的拓本，現(xiàn)藏上海圖書館。
《文賦》，墨跡本，紙本，行書，無款。晉陸機撰文，傳陸柬之書。陸機為陸柬之遠祖。以柬之之逸翰，紹先祖之宏文，所以因稱為“二絕”。據(jù)《石渠寶笈》載，縱26.6厘米，橫370厘米，全卷共144行，計1658字，其中行楷1566字，草書92字。卷前引首有明代李東陽篆題“二陸文翰”及沈度隸書“陸機文賦陸柬之書”，帖后無余紙，名款已失，有趙孟頫、李倜、揭俁斯、危素、末濂、孫承澤等跋記。帖中“淵”、“世”等字均作缺筆，蓋避唐代帝王名諱之故。真跡現(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此帖書法風骨內(nèi)含，神采外映，字字珠玉，筆筆圓勁。通觀全帖，結(jié)體稍呈內(nèi)斂，章法嚴謹，筆法妍潤淳雅，很顯然已開趙孟頫行楷書之先河。觀其用筆，起筆尚有楷書之凝重，無論點畫皆入筆不浮不草。行筆不遲不疾，既能鋪毫求潤，又流麗不滯、收筆處交替清楚，斂鋒得宜，也偶有回鋒．但無礙字與字之間的顧盼呼應。尤可注意者是結(jié)體不一而極能協(xié)調(diào)一致。有時有楷書之工穩(wěn)規(guī)范，有時有行書之步履輕松，流美成熟，有時有草書之用字，便捷簡約，甚至章草之筆法亦偶而見之。字形有大有小，有橫扁有縱長，錯落參差，交相映襯，使人不覺其弛散，反覺光華生自字里行間。書家們把此卷視為瑰寶，歷來書家們都給予很高的評價。
褚遂良（596—659）。字登善，錢塘（今杭州）人。祖籍河南陽翟（今河南禹州）。官至秘書郎、黃門侍郎、顧命大臣、吏部尚書、宰相、尚書右仆射等職。工楷隸，褚遂良的書法師承較寬，今法歐、虞，遠學鐘、王，將鐘王及歐虞各家之長加以融匯而形成的一種新書體。其特點是：正書豐艷，自成一家，行草婉暢多姿，變化多端。當時與歐、虞齊名，學者甚多。顏真卿亦受其影響。《唐人書評》稱褚書“字里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焙笕嗽u之其書體若“美人嬋娟，不任羅綺”。其特色是善把虞、歐筆法融為一體，方圓兼?zhèn)?，波勢自如，比前輩更顯舒展，深得唐太宗李世民的賞識。李世民曾以內(nèi)府所藏王羲之墨跡示褚，讓他鑒別真?zhèn)?，他無一誤斷，足見他對王的書法研習之精熟。今存《雁塔圣教序》、《孟法師碑》、《伊闕銘》等碑刻及手摹《蘭亭序》。
《孟法師碑》全稱《京師至德觀主孟法師碑》。唐代正書碑刻。褚遂良書貞觀十二年(638)刻，碑石佚次，僅有清代李宗瀚藏唐拓本傳世。冊共二十面，每面四行，滿行九字，凡七百六十九字，有明代王世貞、王世懋，清代王澍、王文治、李宗瀚等人跋記。此碑書法質(zhì)樸，與《雁塔圣敦》之空明飛動不類，運筆多隸法，與《伊闕佛龕》相近，為褚氏早年之作。王世貞稱：“波拂轉(zhuǎn)折處，無毫發(fā)遺恨，真墨池中至寶也。”王世懋跋稱：“質(zhì)若敦彝，雅若天球，……精神燁燁，妙得八分古意，……是褚擇筆書也?！鼻謇钭阱骸板冫愄幩朴荩藙盘幩茪W，而運以分隸遺法，風規(guī)振六代之余，高古近二王以上，殆登善早年極用意之作?！?/p>
《雁塔圣教序》亦稱《慈恩寺圣教序》。凡二石，均在陜西西安慈恩寺大雁塔下。前石為序，全稱《大唐三藏圣教序》，唐太宗李世民撰文，褚遂良書，21行，行42字。后石為記，全稱《大唐皇帝述三藏圣教記》，唐高宗李治撰文，褚遂良書，20行，行40字，文右行。二石皆為楷書，萬文韶刻?！堆闼ソ绦颉肥亲钅艽眈宜炝伎瑫L格的作品，字體清麗剛勁，筆法嫻熟老成。褚遂良在書寫此碑時已進入了老年，至此他已為新型的唐楷創(chuàng)出了一整套規(guī)范。在字的結(jié)體上改變了歐，虞的長形字，創(chuàng)造了看似纖瘦，實則勁秀飽滿的字體。在運筆上則采用方圓兼施，逆起逆止；橫畫豎入，豎畫橫起，首尾之間皆有起伏頓挫，提按使轉(zhuǎn)以及回鋒出鋒也都有了一定的規(guī)矩。唐張懷瑾評此書云：“美女嬋娟似不輕于羅綺，鉛華綽約甚有余態(tài)?！鼻匚腻\亦評曰：“褚登善書，貌如羅琦嬋娟，神態(tài)銅柯鐵干。此碑尤婉媚遒逸，波拂如游絲。萬文韶（刻者）能將轉(zhuǎn)折微妙處一一傳出，摩勒之精，為有唐各碑之冠?！?/p>
薛稷（649—713），字嗣通，蒲州汾陽（今山西萬榮）人。曾任黃門侍郎、參知機務、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后被賜死獄中。工書畫，擅詞章。書法師承褚遂良，其書得于褚者為多，《書斷》稱其“書學褚公，尤尚綺麗媚好，膚肉得師之半，可謂河南公之高足，甚為時所珍尚”。但用筆纖瘦，又自為一家。與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并列 “初唐四家”，實見遜色，其所以附驥歐、虞、褚者，斯蓋論書者為求得偶數(shù)矣!善繪畫，長于人物、佛像、樹石、花鳥，尤精于畫鶴，能準確生動地表現(xiàn)出鶴的形貌神情。薛稷的真書代表作為《信行禪師碑》。
《信行禪師碑》是薛稷的代表作，疏朗挺勁，骨氣洞達，有褚遂良《伊闕神龕碑》遺意。同時其瘦勁的風采亦影響了唐末的柳公權(quán)和宋代的徽宗皇帝。此碑立于唐神龍二年（706）八月。原石久已亡佚，現(xiàn)僅存清代何紹墓剪裱孤本傳世，冊后殘缺。據(jù)傳已流入日本。
初唐文人書法尤其楷法進一步走向成熟完美，呈現(xiàn)出一派蓬勃向榮的發(fā)展勢頭，為中唐文人書法變革進而步入鼎盛準備了條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