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子》悟道：知事少時煩惱少，識人多時是非多
作者：西門杏庵 / 整編：Niuniuyumami
莊子論道，先教我們逍遙，也就是解脫，解脫了之后再談齊物，齊物之后才養(yǎng)生。
生，可以理解成生命，或者說壽命。生是需要養(yǎng)的了，就像生孩子，這個不難，但養(yǎng)孩子不容易，這里面大有學問。中國講養(yǎng)生之道，也是從莊子這兒開始的。
進入工業(yè)社會之后，人就開始了像機器一樣轉(zhuǎn)啦。原來農(nóng)業(yè)社會的那種悠閑，那種“不求稻谷滿倉，但求薄田數(shù)畝聊慰饑腸”的閑適不見了，沒有了吹煙裊裊、雞狗相隨，取而代之的是，大千世界，紅塵滾滾，人車雜沓。人們那個忙啊，忙得沒有時間痛哭一場。上昨天的班，睡今天的覺。連睡覺都變得很有目的性了，所謂“睡覺是為了踏實地工作，工作是為了踏實地睡覺?！辈幻Σ恍邪。蠹叶济?，你不忙就沒飯吃。你看看工廠門口貼的標語：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努力找工作。你聽聽公司領(lǐng)導每次給員工開會都講些什么？講來講去，無非讓你聽話，好好干活。什么業(yè)績排行榜啦，什么末位淘汰啦，什么“有為才有位”啦等等。就是嚇唬你，不聽話、不好好干，你就得走人，這里我說了算。
所以，很多人超時工作啊，經(jīng)常免費加班，能不累么？還有心累。就是恐懼。怕丟工作，怕得罪領(lǐng)導、同事。亞健康、過勞死，已經(jīng)成為一個嚴酷的社會問題。
“過勞死”的前期癥狀表現(xiàn)為疲勞、乏力、失眠、食欲不振、煩躁、氣短胸悶等，出現(xiàn)這種表現(xiàn)就說明身體狀況已經(jīng)亮起了黃燈。國際上對“過勞死”的普遍定義為：工作時間過長、勞動強度加重、心理壓力過大、存在精疲力竭的亞健康狀態(tài)，由于積重難返突然引發(fā)身體潛藏的疾病急速惡化，救治不及，繼而喪命。
一個人如果總是太忙、太累、太焦慮，開會、應(yīng)酬、簽字、批文件、看報表、寫報告、接受采訪、參加各種社會活動，身體能吃得消嗎？能健康嗎？有的教授，既擔任著從本科到碩士生、博士生的教學任務(wù)，又承擔著多項科研項目，有些還要承擔大量管理工作，還要面臨房子、孩子的教育、經(jīng)費、職稱等等，長期處在被忽略的超負荷狀態(tài)下工作，心理和生活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如果不注意調(diào)節(jié)和防治，不懂得養(yǎng)生，還在那里消耗，那無疑于加速向死亡路上走。莊子在《齊物論》里說，“不亡以待盡”，說的就是這類人。雖然活著，只是在那里等死，因為自己不知道不懂得養(yǎng)生。
那么，怎么樣才能真正地活著而是不等死呢？這就要懂得養(yǎng)生了。
莊子在《養(yǎng)生主》的開篇就告訴我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div style="height:15px;">
我們的生活是有限的，書卻是讀不完的，學問也是做不完的，學無止境嘛，用非常有限的生命去研究那個沒法窮盡的知識，多危險啊。自己認為學到一點知識，有智慧了，了不起了，殊不知危險、麻煩都等著你哩。
這和養(yǎng)生有什么關(guān)系？關(guān)系大了。過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是簡單地理解為貶低女性哦。這個才可不是不讀書哦，是說一個女人要守本分，不要過于聰明，聰明到和蘇小妹一樣，男人見了不躲才怪。不要覺得自己讀書多了，拿到博士學位了，看世上人都不順眼了，沒有人可以匹配自己了。書讀得越多越驕傲，那不行。
《菜根譚》這本書大家都看過吧？是明朝一個文人洪自誠寫的，很流行的。里面有這樣幾句話：“涉世淺，點染亦淺，歷事深，機械亦深，故君子與其練達，不若樸魯，與其曲謹，不若疏狂?！币馑季褪钦f，做人做事，要通達，但不要太精明，拙一點、馬虎一點好。民間有句話：“知事少時煩惱少，識人多時是非多”。知道的事情少，煩惱就少。你看看單位里那些事，一地雞毛，今天你背后說了我什么啦，明天我背后又說了你什么啦；今天你和他喝酒了，明天他又和你喝酒啦，酒桌談的話題無非是他人的是非。誰誰要提拔了，誰誰給老板送禮了，誰誰到老板辦公室告狀了，誰誰到網(wǎng)上匿名發(fā)帖說單位的壞話了，就是講是非嘛！這些話知道的越多你的煩惱就越多，還不如干脆不知道的好。
中國是個講人情的社會，商家常標榜說“顧客就是上帝”，其實我們不是基督教文化，上帝什么樣？我們也沒琢磨過，所以這個說法不好理解，還不如說“顧客就是朋友、親戚”好。我們對朋友、親戚還是比較客氣，一般也不會把假貨賣給親戚朋友。能夠做到把每一個消費者都當成朋友、親戚就很了不得了。但是，朋友多了，親戚多了，熟人多了，也很麻煩。大家都認識，都是親朋好友，彼此之間見面，交談，說什么呢？還不是講是非嗎？講張家長、李家短，講某個朋友最近怎么怎么樣啦等等。
無知反而無畏，所以無知是幸福。但是，莊子說的無知可不是要我們不學無術(shù)哦，而是學問做到極點，不僅不驕傲，不自滿，反而更謙虛更謹慎，更平凡。學問到了高處，就能夠“入乎其內(nèi)，出乎其外”，既能夠進去也能夠出來。把書本一丟，大腦就像一張白紙一般簡單、純潔。這樣的人，就可以談道、學習養(yǎng)生之道了。
該怎么樣養(yǎng)生呢？養(yǎng)生之道的訣竅是什么呢？莊子說，“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jīng)，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div style="height:15px;">
“為善無近名”，做善事的時候，不要想出為了得一個善人、好人的名聲。古人不是說嘛，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意義是說，一個人能否定成功，能否發(fā)達，成為人上人，第一是命好，第二是運氣好，第三是祖宗的風水好，第四要多做善事，一輩子要做到陰功積德。“陰”就是暗中做，不張揚，做好事不留名，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要有雷鋒精神，這就叫陰功，因為真正的陰功才是真正的積德。不能做點好事，幫了一個沒飯吃的人，或者給貧困災(zāi)區(qū)捐點款，就找媒體記者報道，要宣傳自己的善，要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做了慈善的事了，這就不叫陰功，這叫“陽功”。如果一個人做好事只是為了讓人家表揚，為了出名，為了在電視廣播和報紙上露露臉，這個善事是要打折扣的。
光有上面四樣，還不行，還有讀書。不讀書，人無法進步，也難以成功。
這是“為善無近名”。什么叫“為惡無近刑”呢？按字面上的意思來理解，就是說，一個人要保證一輩子只做好事，積陰功，也難，有時候逼不得已，會做點小惡，比如說，一個煙鬼在辦公室看到同事的煙，沒打招呼就取出一根抽了，這算不算“偷”呢？趁人不在的時候拿了人家的香煙，總是不好吧？可是他煙癮上來了，想抽，怎么辦呢？就拿了別人的。這種“小惡”有時難免，世界上哪里有盡善盡美的人，每個人都有私心雜念嘛。但是，不能到犯罪的邊緣。也就是說，善惡之間要恰到好處，你說他是個大好人吧，也說不上，你要說這人壞吧，也不對?？傊悬c小毛病吧。
莊子說，“為惡無近刑”，大家可不要理解成鼓勵我們干壞事。在《論語》里，子夏說，“大德不逾閑，小得出入可也”。就是說，大的道德原則絕對不能違反，小地方，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細節(jié)，可做可不做的事，要慎重考慮，最好連小德都不違反。《大學》里開篇怎么說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止于至善，這是人生的大境界，養(yǎng)生。要掌握好這個分寸，到至善那里的時候要“止”，像湖水一樣地止。不煩惱，不驕傲，不憂愁，不絕望，整個狀態(tài)是安詳，和諧，快樂的。你學問越高，反而越謙虛，能力越大，越謹慎。越是大知，越平凡。
到了“止于至善”這個境界之后，要“緣督以為經(jīng)”，如此“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
莊子點題了。大家注意，《養(yǎng)生主》的關(guān)鍵在于“緣督以為經(jīng)”一句而已。修道的人要走養(yǎng)生之學的路子。緣，南懷瑾說，類似于佛學中的攀緣，沿著身體督脈這個道路，一節(jié)一節(jié)地向上爬，“以為經(jīng)”，就是“經(jīng)?！钡囊馑肌Ｒ陨眢w的督脈為主，保持健康，以生命的氣化使健康一節(jié)一節(jié)地向上爬，讓督脈保持絕對的健康。督脈就是我們身體的背脊，就是背脊神經(jīng)系統(tǒng)，也就是我們的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比如說，人在老了的時候，背脊彎曲起來，為什么呀？就是因為督脈的生命力量不夠了，督脈閉塞不通了，壞了，老化了，于是頭就低下來了。
道家養(yǎng)生為什么打坐？就是打通督脈嘛。你看看現(xiàn)在城市里面那個按摩的、推拿的生意為什么那么好？就是因為現(xiàn)代人工作忙了，欲望多啊，身體透支得厲害，于是，腰酸腿疼，要捶腰捶背才舒服，身體沒有調(diào)整好嘛，需要“緣督以為經(jīng)”。
緣督打通之后，“可以保身”，身體健康長壽是沒問題的，可以祛病延年，“可以全生”，一輩子都很快樂，幸福，全始全終嘛，身體到老都很輕盈，而不是挺著個大肚子，很笨拙的樣子。“可以養(yǎng)親，可以盡年”，可以孝敬父母，不至于落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凄慘下場，也可以照顧好你的家庭，你的子女， 不會擔心生病看不起啦?？梢员M享天年。
你看看，現(xiàn)在很多人沒有盡享天年，不懂得養(yǎng)生嘛，所以年紀輕輕，就離開這個世界了，可憐啊。你掙錢那么辛苦，為了什么？你爭來斗去，為了什么？明明不行了，酒量有限，就因為是老板的酒，你拼了命也要喝干，喝到吐血也豁出了，口里叫著“喝死也無所謂”。你知不知道這是在找死呀！不就是怕老板不重用你嗎？不就是怕老板開除你嗎？不就是怕失業(yè)嗎？你只要想想，你這樣的怕是沒有頭的，離開這家公司你就得餓死嗎？問題沒有那么嚴肅。很多人沒有穩(wěn)定的職業(yè)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嗎？我家門口的有個修鞋匠，修了幾十年了，養(yǎng)活一家人，挺好嘛！
養(yǎng)生之道，緣督以為經(jīng)而已，不單單是惜身顧體，重在養(yǎng)其神，也就是修道。修道修道，不明白什么是道，又怎么談修道？莊子說養(yǎng)生，表面上在說養(yǎng)生，實際上是在明道。要我們順著自然的規(guī)律來，這才是養(yǎng)生之大道。那么怎么才算順道呢？要“冥情去知”，就是無欲無求，無功，無名，無已，終至乎無為。無為方能無損，無損方為養(yǎng)生之至道。這和老子說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是一個道理。
所以，一味去“求知”，去爭啊，去“為天下先”啊，“人往高處走”啊，這些都屬于功名之念，都屬于有欲有求，是背道而行，會損害身體和精神。養(yǎng)生就要修到無憂無慮無求。又要名利雙收，又想得道、逍遙自在，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做春秋大夢。無憂無慮無求，做到這“三無”，你就是菩薩。民間不是有個諺語嗎？菩薩看誰都是菩薩，凡夫看誰都是凡夫。
講到這里，養(yǎng)生之意皆已道盡。莊子怕后人不明白，所以接下來講了三個故事。第一個故事是眾所周知的庖丁解牛，第二個故事是公文軒見右?guī)煟谌齻€故事秦失吊老聃。最后結(jié)于“薪盡火傳”一例，明道而已。
庖丁解牛的故事我們大家都很熟悉，在中學語文課本學過，是不是？我引用一下原文：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jīng)首之會。
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jīng)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shù)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彼節(jié)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蔽幕菥唬骸吧圃?！吾聞庖丁之言，得養(yǎng)生焉?！?div style="height:15px;">
庖丁是皇上的廚師，庖丁的老板是文惠君。文惠君，就是孟子見梁惠王的那個惠王。庖丁給皇上表演殺牛，手所碰到的，肩膀所依靠的，膝蓋所頂?shù)难ㄎ唬莻€刀啊，在牛脖子上一拉，牛立刻就倒地了。那個殺牛的技術(shù)簡單就是在跳舞！不是殺牛，而是藝術(shù)啦。一刀下去，牛連哼一聲都來不及，身上的12經(jīng)脈分離了，頭上輕輕一碰，整個牛皮脫開了。優(yōu)美啊！皇帝看呆了。你殺牛如此干凈利落！
大家看看，庖丁給皇帝傳道了！以殺牛來傳道。我是殺牛，你這個皇帝是殺人，一回事嘛。他說，我開始學殺牛的時候，眼里看到的全是牛，見了就想殺。三年之后，看到牛不是牛了，眼睛里面沒有牛了，技術(shù)和經(jīng)驗達到高境界了。就像學佛的人，一開始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后來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了。一個境界高的人，在單位看領(lǐng)導不是領(lǐng)導了，很尊重他，但不去獻媚。庖丁說，我就是以乎天理，不是勉強的，不是用刀硬砍。所以，我的刀用了19年，殺了幾千頭牛了，沒有換過，連刀刃都是新的。
不會殺牛的老是說刀不夠利，不會寫字的總是筆不好用，不會當領(lǐng)導的總說員工不好，這些都是借口。技術(shù)到了頂點，修養(yǎng)、智慧到了一定境界，完全可以出神入畫。
身上的關(guān)節(jié)，不管多嚴密，都有空隙可鉆，刀刃在我手里已經(jīng)沒有厚度了，很空靈了，有刀好像無刀，可以很自然很瀟灑地進入那牛身上關(guān)節(jié)的縫隙中，可以在里面游泳，輕松得很，從容得很，可以游刃有余。游刃有余這個成語就是從莊子這里來的。
所以，養(yǎng)生，修身養(yǎng)性，為人處世，和庖丁解牛的道理是一樣的。世界很復雜，對不對？人情世故不好處理對不對？人際關(guān)系很麻煩，對不對？單位領(lǐng)導的臉色不好猜，對不對？沒關(guān)系呀，一個掌握了“庖丁解?！备[門的人，一個境界很高的人，不會去用刀硬碰，不會來硬的，不會和任何人尤其是領(lǐng)導正面沖突，不會頂撞，會尋找各種縫隙，會在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里面游泳，游刃有余，永遠保持生命的健康，永遠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永遠可以左右逢源，而不是左右為難。
庖丁在殺牛的工作中得道，我們也可以在打工中得道。領(lǐng)導不管怎么換，總是需要員工干活嘛。得道的員工就是元老了。任憑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誰當領(lǐng)導我都尊重你，不是我份內(nèi)的事情，我不摻和。屬于我份內(nèi)的，我精益求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