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馮 娜
11月初,聽聞北京落了第一場雪,照片上薄薄的細雪覆著滿地的黃葉,讓還在光腿穿裙裝的南方人輕微一顫,好像雪花越過了緯度和深秋直接降落到脖頸里。
這個季節(jié),本是最好的觀葉的時節(jié)。無論是北方的黃櫨、槭樹、櫟樹……還是南方亦有的銀杏、紅葉李等樹木都在層層加重的涼風里吐露了深沉的心意,為山林加冕。之后,便是繁華褪盡的蕭索,枝椏會裸露著面孔地等待著春風再度施洗。
在嶺南,別說看雪了,看黃葉也得去偏北的山區(qū)。比如,在南雄可以看到樹樹銀杏,葉子如金黃的蝴蝶迎風紛飛。這是第四紀冰川運動后遺留下來的裸子植物。也就是說,這么絢爛的植物其實是幾億年前留存至今的“活化石”。與銀杏同綱的所有其他植物早已滅絕,上百歲的銀杏也已經(jīng)不多見。
曾有朋友告訴我,他的家鄉(xiāng)盛產(chǎn)銀杏,銀杏果實白果在他小時候是當?shù)刂匾慕?jīng)濟作物。銀杏雖壽命極長,但生長緩慢,要20年以上才可以掛果,所以也叫“公孫樹”,意即爺爺種樹孫輩得食。朋友還說,銀杏分雌樹和雄樹,在當?shù)氐拇迩f種植的基本都是掛果的雌樹,并不高大挺拔。當深秋銀杏落果之后開始撿拾,白果果殼堅硬,要經(jīng)過堆積發(fā)酵后戴著手套艱難搓揉。小時候,孩子們夜里用油燈做功課,用針穿著白果,在火焰上“啪”地烤裂果殼,軟糯的果肉烤熟后整個屋子都氤著一團果子的苦香。我笑問朋友,白果有輕微毒性,據(jù)說“食滿千顆殺人”,小孩兒會不會吃到中毒。朋友只嘆息說,當后來見到秋天高大挺拔、遍體金黃的銀杏時非常訝異。在老家,作為家家戶戶的經(jīng)濟作物的雌樹是沒有這樣的風致的,就像任勞任怨、養(yǎng)兒育女的婦人,枝葉散開,匍匐向地,人們根本不關(guān)心它的枝條怎么綿韌,葉脈又是怎樣好看。
在北方公園里,我也遇到在樹下?lián)焓鞍坠睦咸?。抬眼看那正在掉果的樹,確實不如旁邊的雄樹風姿挺拔。我彎腰幫老太太撿拾白果,她一邊叮囑我不要把汁液弄到手上,很難洗凈;又說這白果現(xiàn)在極其便宜,都不值得來撿了,只不過閑著無事。是呵,我也聽朋友說家鄉(xiāng)的銀杏樹都已經(jīng)沒人打理,果實掉下爛掉也沒人去撿。大江南北銀杏遍植,白果的經(jīng)濟價值也削弱了,雌樹觀賞型也不強,只在風露中自生自長,為日益凋敝的村莊添一些綠意一抹黯黃。
奧地利詩人里爾克曾在《秋日》里寫到落葉紛飛的林蔭路,我每次讀到總會覺得他寫的是一條長長的、長滿銀杏的路。也許是無數(shù)雄樹穿插著一些雌樹的銀杏大道,在那里,他說,“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蹦切洌欠窀械竭^孤獨呢?在億萬年間,在人們的離棄之間,在光陰潺潺、百轉(zhuǎn)千回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