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家梁
如今,人們喜歡把不經(jīng)正途弄來的學歷證明稱為“野雞文憑”。實際上,野雞應該有些委屈。按莊子的描繪,曠野、沼澤地里的野雞走幾步,在地上找蟲子吃,走幾百步看到有水就喝一點,活得很自在。野雞“不蘄畜乎樊中”,還有些難得的清高。
人們之所以在來歷不明的“文憑”前邊,弄個“野雞”做限制,大概主要是拿它與“家養(yǎng)”的相區(qū)別,以示對“野路子”的蔑視。
“野雞文憑”像什么呢?想起了明朝太監(jiān)劉永誠的“假髯”。劉永誠,別名劉馬兒?!度f歷野獲編·補遺》里說,“太監(jiān)劉馬兒為帥西征。臨戎必戴假髯以令其眾,蓋取威重”。劉馬兒算得上是小半個軍事家,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然而卻怕人家瞧不起他,發(fā)號施令一定要戴上假髯拗拗造型,顯得威嚴和莊重。
假髯與他打勝仗的真本事,其實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但是胸前美髯飄飄,跟下巴以下光禿禿,感覺迥然不同,于是,陡然會產(chǎn)生頗多的優(yōu)越感。劉馬兒,這么一個太監(jiān)中的佼佼者,在歷史上確實罕見值得敬仰,如果實事求是地不要掩飾缺憾,又有誰會在意他后天的不足呢?
“蓋從無中生來,定要都歸無去”。譬如一盆清水,好事者打攪起來,大大小小的泡沫成百上千,等平靜下來,還是一盆水,只不過因為揮灑而浪費,比原先還淺了若干,渾了許多。
那些“野雞文憑”還像什么呢?想起了《圍城》里的方鴻漸。方鴻漸與韓學愈,都買了“特別有名的克萊登大學”的“博士文憑”。方鴻漸形容博士文憑“仿佛有夏娃、亞當下身那片樹葉的作用”。遮羞?御寒?
假使方鴻漸一個人有“野雞文憑”,自然成色可疑,是有些孤獨的寂寞且相當危險的,而一旦有了韓學愈“學長”,就比較硬氣了?!翱巳R登大學”的“博士”一多,假的也就成了真的?;ハ嗾J證,團結(jié)起來,就像《水滸》里金槍手徐寧的鎖子甲,一環(huán)受鏃,眾環(huán)護衛(wèi),那就難以收拾了。
既然鋪天蓋地的廣告信息夸大其辭成了合法謊言,“野雞文憑”也就自然成了概念上的“無罪欺騙”——騙的是抽象的“國家”,騙得的是具體的實惠,又沒有從你的飯碗里夾走過一片粉蒸肉,“干卿何事”?持有野雞文憑者,對老百姓多半會有如此解釋。
最近,某高考資訊服務平臺又曝光了全國73所野雞大學。野雞大學也稱“學歷工廠”,它們哪怕不加班加點連軸轉(zhuǎn),就按部就班地生產(chǎn)“野雞文憑”,也足夠有關部門忙碌很長時間了。魚圖食而心甘情愿地吞餌,其能脫鉤者幾何?不花工夫激勵自己奮發(fā)圖強,而老是投機取巧,琢磨走“捷徑”想占便宜,不光是道德在節(jié)節(jié)敗退,連權(quán)力的運用也背離了生活經(jīng)驗的法則——學歷崇拜導致學歷腐敗,死杠杠抹煞創(chuàng)造力,“野雞文憑”自然要應運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