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妹原本就沒有什么共同點,而所有不同之中最讓人無法饒恕的是:她竟然不愛吃餃子。
而餃子,絕對是我幸福的必要組成部分。
吃餃子必須一口一個。
小時候,二舅就這么吃餃子。姥姥說一萬次“燙啊,咬開吃!”他也不聽,照樣兒搖頭晃腦地一口一個吃得香。
二舅瀟瀟灑灑到處走,二舅朋友遍天下,二舅快活恣意地吃肉喝酒一口一個吃餃子,二舅好自由。
姥姥也不惱,她守著美美吃喝的兒子,跟他聊天兒,東家長西家短的;二舅說說笑笑,一點兒不耽誤吃。
我聽不大懂,只是挨著姥姥和二舅,舍不得上別處玩兒。
小時候,這就是我的全部世界。那時候,還不知道“幸?!边@個詞兒呢。
回到爸媽身邊,逢年過節(jié)吃餃子,常因味道起爭執(zhí)。
某年我很迷胡椒粉,媽媽調(diào)餡兒時特意加了些;爸爸很生氣,因為“那樣就不是餃子味兒了”。
忘了那一年的餃子餡兒后來是怎么處理的,記憶里只剩下不愉快。
我喜歡的蘸料是固定的“老三樣兒”:腐乳、油辣子、老陳醋;爸爸看不上,他說:“照你這么吃,什么餡兒的餃子都是調(diào)料味兒!”
因為是爸爸看不上的味道,我一直把它堅持到現(xiàn)在。
不再有機會全家一起包餃子吃的日子里,不愉快也成了幸福記憶的一部分了。
從不參加那種“一人煮一道菜”的會餐,可是但凡有人聚眾包餃子,我總是熱烈響應(yīng)——我會搟皮兒,也愛包,速度和質(zhì)量都不錯。
包餃子是姥姥教的,只會那一種樣式:有人管它叫“小豬”,因為特別能塞餡兒,體型圓滾滾;也有人叫“麥穗兒”,是因為餃子邊緣交錯編織,形如麥穗兒。
其實那種帶美麗花紋的餃子邊緣有點兒硬,不如其他款式的餃子渾然一體??墒俏矣烙肋h(yuǎn)遠(yuǎn)最愛那一種餃子,怎樣都愛,不講道理。
一起包過餃子的朋友,就算后來因緣際遇拉遠(yuǎn)了距離,心里還存著曾經(jīng)的“近”,那是你的我的手在面粉里打過滾兒的情誼。
全家人一起包餃子的時候,有種特別的熱乎勁兒。
這個嫌棄那個搟皮兒不圓,另一個反唇相譏說對方手慢。有的餃子人仰馬翻,有的餃子松散露餡兒,有人包餃子大的大小的小,有人幾百個餃子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什么性格的人包什么餃子,手下即心里。
煮餃子是神圣任務(wù),大鍋、滾水,鼓溜溜的胖餃子,濕漉漉的白色霧氣……早一分鐘晚一分鐘出鍋都不可以,不攪動和多攪動都不可以。
白生生的餃子,碧綠的臘八蒜,深沉安靜的陳醋,潔凈瑩潤的瓷碗……
每次都要說“面和餡兒剛好都用完才完美”,每次都自我寬慰:剩下餡兒明天吃餡兒餅,剩下面明天吃拉面,好吃的東西排著隊來呢。
每次都互相推諉:“你脾氣壞,你來吃合子,來年和氣點兒!”脾氣壞的人吃了這么多年合子,脾氣依舊壞(比如我)。
原湯化原食,吃過餃子喝碗餃子湯,是另一種暖和熨帖,格外滋潤:那湯是真好喝啊,不是因為當(dāng)年窮——現(xiàn)在的速凍餃子湯,建議你不要去冒險。
看到過一篇文章,說餃子卡路里高;我立馬把那篇剛點開的文章關(guān)了。
其他的可吃可不吃、可多吃可少吃,餃子事關(guān)氣節(jié)與生命來處,不是個可以談判的問題。
就像你說“戒掉空氣能減肥”,你猜我會怎么選?
曾經(jīng)吃過的那些餃子讓我幸福。
吃不到曾經(jīng)的餃子,就在吃別的餃子時把所有這些從頭再想一次,也讓我感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