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道夫·施泰納說，「所有的教育其實都是自我教育，孩子在環(huán)境中教育他自己。身為老師，我們只是孩子環(huán)境中的一部分，我們必須盡可能讓自己成為最好的環(huán)境，而孩子可以教育他自己、協調他自己的命運?！?/span>
正是如此，不只老師，家長更是孩子成長的重要環(huán)境。
成都石室聯合中學·學生成長指導站，以積極心理學為背景，營造出了一個強大的教育磁場，將學生、老師、家長聚集在一起。
學生不再是唯一的受教育對象，所有參與者都是成長的主體，他們在這里看見自己、看見彼此，成長自己、成就彼此。
「能否請你說出自家孩子身上的5個優(yōu)點？」
成都石室聯合中學（后文中統一簡稱石室聯中），學生成長指導站的曾路老師，嘗試向很多家長提出這樣的問題。
這是個看起來很簡單的問題，很多家長想了又想，然后，什么也說不出來。
「不可思議，是嗎？我們也感到驚訝。很多家長說不出自己孩子的優(yōu)點，別說五個，三個也說不出來?！?/span>
這個現象，一度讓老師們感到很困擾。
曾路老師的第二個問題，是提給學生的——
「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做一個自我評價好嗎？」
「好吃懶做、作息不規(guī)律、愛聽鬼里鬼氣的音樂……」
這是一名初中女生的回答。事實是，她的學業(yè)成績在年級排名前20名，算得上一個「學霸」。
「我們從她口中聽到的自我評價，都是負面的。孩子會自己給自己貼這些標簽嗎？」曾路老師很心痛，「顯然，這些信息是從家里接收到的，是父母傳遞給她的。」
「當我問她有沒有優(yōu)點時，她想了很久，告訴我，基本沒有?！?/span>
每一個「問題孩子」的背后，似乎，都有一個「問題家庭」?；蛘?，也可以說，每一個受傷的孩子、心力交瘁的家長背后，都有一段被破壞的親子關系。
每年5月，是石室聯中的心理健康活動月，每屆的心理活動月都會圍繞一個主題進行，活動形式多種多樣。2022年的主題，是「你的幸福，有我支持」。其中一個親子活動的互動情景，讓學生成長指導站李玲老師印象深刻。
當一個游戲環(huán)節(jié)結束后，大家圍坐一圈，分享自己的感受。一位初二學生的爸爸反復重復著一句話：我已經幾年沒有像今天這樣牽過女兒的手了。
另一位媽媽，和孩子對視兩分鐘后，淚流滿面：我居然好久沒有這樣靜下心來，去看看我的孩子，欣賞我的孩子。
游戲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家長和孩子相互擁抱。
這時，多數的家長會主動走過去抱住孩子。但有一些孩子，并不回應來自爸爸或者媽媽的擁抱。他們垂著手，低著頭，身體僵硬被動。還有小孩把雙手背在背后，緊緊地攥著拳頭。
「很心酸，但事實就是如此，一些親子關系是瀕臨破壞的狀態(tài)。當然，也有父母和孩子在相互對望與擁抱中流下了眼淚?！?/span>
根據這些年的采訪了解，及各種新聞事件，不難發(fā)現，曾路老師講述的一幕幕，并不只是會發(fā)生在某一所學校，在任何一所學校，都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景。
不禁讓人產生疑問，作為社會關系中最基礎、最重要的親子關系，為什么會是這樣？是什么在破壞原本應該親密無間的親子關系？
我們以往通常將「問題孩子」與特殊家庭聯系在一起，比如貧困、離異、留守、教育水平較低的家庭。
丑小鴨中學校長詹大年卻發(fā)現，事實不完全如此。丑小鴨中學位于昆明市宜良縣，是一所聞名全國的民辦學校，也是云南省的第一所面向初中階段招收「不適應傳統教育的學生」的學校。
通俗地說，它專門招收 「問題孩子」。我們所知道的出現在孩子身上的所有問題，在這里幾乎都有一個投射的對象。歸結起來，大多是「關系」問題。
辦學十多年，丑小鴨的孩子幾乎全部來自社會認知中的「條件好」家庭——經濟條件好、父母受教育程度高。
為什么這些看似好的家庭，卻沒有「好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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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幫助過3000多名「問題孩子」之后，詹大年校長找到了答案，他說:
「這些高學歷、高收入的家長心中，往往有一個'對’的標桿，他們用這一標桿來約束孩子，一味追求'對’的關系，自然無法得到'好’的關系?！?/span>
「對的關系」，是符合某些外在標準的關系；好的關系，是以彼此信任為前提的，是孩子感受到被親近、被保護、被傾聽、被理解的關系。
作為家長，我們往往只看到對與錯、應該與不應該，卻忽略了事實背后孩子真實的情感需求。一個家庭，講理太多，講情太少，為了對的標準，不惜破壞親子情感，就好比，對照著書本理論養(yǎng)孩子，卻忽略了天然母性對孩子的感知。
采訪中了解到，石室聯中十分重視「初二現象」。
不同文化里，都有「初二現象」這種說法。美國心理學家霍林沃斯稱之為「心理斷乳期」。
從生理角度講，初一的孩子，尚在兒童期的尾聲，到了初二，十三四歲，進入人生的第二次生長發(fā)育高峰，身體急劇變化，獨立意識增強，他們對「關系」開始變得敏感，但意志尚不成熟、情緒沖動不穩(wěn)定；從外部環(huán)境講，初二的學業(yè)壓力開始增大。
如果家長對這個特殊期沒有提前認知，依舊采用傳統家庭權威高壓式的管理方式對待孩子，孩子很容易出現對抗、叛逆等一系列狀況。
石室聯中·學生成長指導站，以積極心理學理論為導向，采用積極干預的方式，圍繞課程教學、活動開展、心理宣傳、心理咨詢等模塊，建立起了幸福心理健康教育體系。
面向學生的課程，包括心理必修課、心理選修課、心理專題課、心理拓展活動等。以初一為例，初一以必修課為主，每周一課時，課程內容包括：積極適應、積極自我、積極關系、積極學習。
不只孩子要學習，從入學起，家長的學習也開始了。
學生成長指導站會定期為家長舉行系列家庭教育專題講座，初一的主題是「了解初中成長特點，預見初中生活」，講座內容包括：《家長對初中孩子成長應有之預見》《找到孩子的學習密碼》《愛也需要方法和藝術》《不與叛逆正面交鋒》《青春期少男的健康護理》《青春期少女的健康護理》。
2022年5月，學生成長指導站第一次啟動了面向初一初二的「家庭情緒守護計劃」，由家庭自主報名，每期選擇35組家庭，進行為期一個月的情緒打卡——
第一個10天，「自我覺察」，家長和孩子覺察并記錄自己的情緒及來源時間，在「情緒貼紙」上寫下情緒并張貼在「家庭情緒海報」上。
第二個10天是「相互覺察」，家長和孩子在寫下自己情緒的同時，也要寫下自己察覺到的對方的情緒。
第三個10天是「情緒能力提升」，在覺察情緒的基礎上，增加了「思考、分析未來如何做」的要求，開始尋找更好的溝通、相處方式。
每完成一個階段，家長和孩子都能從「家庭情緒海報」上清晰看到自己的情緒變化，這張「晴雨表」通常都呈現起起伏伏的架勢。
「能反映出很多家庭相處、親子關系中的問題。比如，有媽媽在這個過程當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完完全全隨孩子而動，或者說，完全受孩子學業(yè)成績的影響。情緒起伏大、暴躁、焦慮、不知道怎樣做一個情緒穩(wěn)定的家長。」
曾路老師說，「管理情緒的第一步，其實是看見自己的情緒?！?/span>
看見自己的情緒，同時，看見孩子的情緒。
我問，如果家長對孩子足夠關注，是不是就能夠察覺孩子的情緒？
曾路老師說，事實卻不一定。
「比如孩子出現了自傷行為，家長的第一反應是憤怒，是指責。因為他看到的是'應該’和'不應該’，是'這個行為很不正確’。而不是'孩子你為什么會自傷，你的情緒是怎樣，你有什么需求’?！?/span>
如果家長確實看到了孩子的情緒，他們應該怎樣正確地和孩子進行溝通呢？
「看見情緒是第一步，看見之后就要去做調整，這時就需要一些工具和方法。學生成長指導站有8個專職心理教師組成的專業(yè)團隊，「家庭情緒守護計劃」的30天中，老師會根據家長和孩子的打卡情況，進行家庭情緒分析，提供專門的實施建議?！?/span>
很多時候，老師們幾乎是「手把手」教家長學習方法，比如情緒控制。
李玲老師就以自己和孩子的相處為例，教給家長們方法——
「親子相處難免會發(fā)生沖突，每個人都有無法控制情緒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我就會跟孩子說，我現在很生氣，我需要回房間冷靜一下，20分鐘后我倆再來說說剛才發(fā)生的事情。這就是一個典型的物理隔離方法，家長們哪怕就學學這句話，給自己一個冷靜時間，也能避免將沖突擴大化。」
一個月下來，很多家庭收獲了親子關系的提升，有家長反饋：「近一個月的活動，我能夠第一時間察覺自己的情緒，減少對孩子的掌控，理解孩子，走進孩子的內心?！?/span>
岳迎春老師，是石室聯中初二的班主任。
在她的班上，有這樣一個孩子：個子小小的，性格自卑內斂，不愛說話，成績相對落后。
岳老師觀察了他一陣子，抓住機會在班里表揚他：你們看，小南比很多男生都穩(wěn)重！
這時，下面有個孩子接話了：「他很懂電腦，可以去當程序員。」「是嗎？那可以派上大用場了?！乖览蠋燇@喜道。
從那以后，「程序員」就成了小南的代號，每遇到電腦的難題，岳老師都會找小南幫忙。
疫情期間，班里的電教員生病，小南就擔起了電教員的角色，管理得有條不紊。孩子也開始變得自信、主動，學業(yè)成績也隨之提升。
教育是需要抓住契機的?？匆姾⒆?，也需要抓住契機。通常，一個積極的信號被孩子接收到，他們在各方面就開始發(fā)生變化。
這樣的故事，在岳迎春的班里有很多。她用了幾個詞，來總結她和孩子建立正向關系的關鍵：看見、欣賞、尊重、信任、有期待。
岳迎春老師和學生
在大多數人記憶里，家長會的頭等大事一定是學業(yè)成績，由學業(yè)成績進而演變成 「批評大會」。
岳老師開家長會，從不把學業(yè)放在第一位講，排在第一位的是活動，第二位是常規(guī)管理，第三位才是學業(yè)成績。有時候，家長會幾乎是一場「發(fā)現」大會——帶領家長一起，發(fā)現孩子身上的閃光點，重新認識自己的孩子。
岳老師常在家長會上大面積點名表揚班里的孩子：有的孩子可能在集體活動中善于合作，有的在班級日常事務中樂于奉獻。
比如，小涵，若論學業(yè)成績，他可歸為「學困生」，前不久被點名表揚：有責任有擔當。原來，班級的書架壞了，他從家里拿來釘子、榔頭，和同學一起給修好了。
「其中有一塊板還拼反了，我說，沒關系啊，一點關系都沒有，照樣可以放書，人哪有不犯點錯誤的?！乖烙盒Φ馈?/span>
每隔一段時間，岳迎春都會跟小涵媽媽交流孩子的情況，以鼓勵為多。
「家長就會知道，老師并不只是看重成績，每個孩子都有優(yōu)秀的品質。當孩子的自信心建立起來，內驅力調動起來，學業(yè)其實是順其自然的事情。那天小涵還專門來問我，岳老師，今天中午你休息嗎，我可不可以來問您數學？」岳迎春說。
除了有各類活動幫助孩子們發(fā)現自己的亮點，在岳老師的班里，每個孩子都有自己負責的一件小事：擦黑板，整理筆筒，換墨囊，維護花草。事雖小，背后卻是責任意識、奉獻精神、價值感的體現。
考了第一名，當然也值得驕傲。但是，岳迎春會告訴他們，你不用永遠都考第一名，你也有考第二名、第三名的權利，誰說第一名永遠是第一名？「讓一個孩子永遠保持高位，孩子的心得多累啊。他畢竟還是娃娃?！?/span>
「好的關系，就是好的教育，岳老師的教育故事，可能是最好的詮釋?！辜议L小天媽媽說，「岳老師班級氛圍特別好，潛移默化，孩子不自覺就變得積極、樂觀、懂禮、自律了?！?/span>
岳老師十分重視孩子的體育運動，幫助孩子養(yǎng)成積極健康的心理
「媽媽，跟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像是在海里?！?/span>小天突然跟媽媽這樣講——像是在海里游泳，寬闊無邊，快活，自在。
這句話給了天媽一種強烈的幸福感。幾年前，她還想象不到自己會用如此平和、包容、欣賞的態(tài)度去愛孩子。
天媽曾是一個典型的「虎媽」。軍人家庭出生，看重規(guī)矩和服從，相信「棍棒之下出孝子」。
養(yǎng)「大孩」的時候，家里有八把戒尺，每個房間一把。
「老大小時候挨的打比較多，考了99分還要挨打，因為那一分沒有理由丟?！?/span>
想起當年自己的「吹毛求疵」，她有些歉疚，甚至有些后怕。
后來，因為有了老二，精力被分散，放在大孩身上的關注減少了一些，這反倒給了大孩成長空間，讓他有了如今的獨立和優(yōu)秀。
到二孩小天，天媽像變了一個人，逐漸放下自己的挑剔、苛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權威，而是努力做那個和孩子精神平等的大人。
小天并沒有因此遜色，他學業(yè)成績不錯，音樂、繪畫、體育，門門優(yōu)秀。尤其是，他開朗、自信、大度，他的笑甚至是班里的一個符號。「統計小天今天又笑了多少次」，成了孩子間的一件樂事。
天媽和兒子小天
是什么改變了這位「虎媽」的教育理念？天媽說，她是在石室聯中的家校聯動中不斷學習，被岳老師和學生成長指導中心的老師們改變的。
前些天，天媽接到了岳老師電話——「小天這次數學考了滿分，把班里的同學都驚到了，所以要相信小天是有這個能力的。」
岳老師接著說，「只是，他今天在課堂講了話，被小督察員記在了班級日志里，回家之后，你們不要批評他，我已經提醒過他了。」
「原來是擔心孩子回家遭受二度批評。」這份用心和細致，讓天媽感動。
又一天，地理課隨堂測試，一個孩子拿出提前寫好的試卷，被小天發(fā)現了，作為小督察員，他沒有向老師檢舉揭發(fā)，只是提醒了同學，并請老師再發(fā)一張空白試卷給這位同學。
岳老師再次悄悄向天媽表揚小天。
類似的教育故事很多很多，在班級和家庭之間流動。潛移默化，天媽開始學會用欣賞的眼光看待孩子：「孩子有孩子的天性，也有他們的閃光點，我們不能要求他們裝作小大人，而要去看見他們的閃光點?！?/span>
進入初二，孩子進入青春期，天媽更加重視與孩子的溝通。除了跟隨家長學校學習，她連續(xù)兩屆報名參加了學校的「家庭情緒守護計劃」。
經過30天的情緒打卡，小天更愿意跟她分享自己的情緒。天媽自己，也更能看見孩子的情緒，更有方法去面對孩子的情緒。她說，「一個人的態(tài)度是最重要的，態(tài)度，有時候比內容更重要?！?/span>
天媽記得曾路老師說過，「你做一個60分的好家長就可以了，不用做100分的家長。」
小天在學校遇到事情，她和先生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急于干預，而是觀察孩子狀態(tài)，放手讓他自己去處理。結果發(fā)現，孩子樂呵呵的，把事情處理得很好。
「有時候，我們家長覺得是大事，在孩子那里，可能只是小事。如果一點小事都過不去，那一定是自己的內心的'漏網’太小了。把自己的'漏網’變大，好多東西都可以過濾掉。不要害怕吃虧、掉坑，現在不吃虧，以后恐怕要吃大虧，這都是孩子成長的必經之路?！?/span>天媽說。
如今，面對孩子，天媽的心態(tài)更加放松，「我完完全全接納孩子，接納他有多種可能性。無論如何，一個善良、積極、樂觀、有同理心、擅長溝通的孩子，他一定擁有更多幸福的可能性?！?/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