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圣書園的新故事
邵磊，安徽肥東人，前安徽大學大二輟學生，每天騎一輛自行車從西苑到藍旗營的萬圣庫房上班。邵磊，董主任叫他小邵，我則小其一歲，稱之為老邵，生于1988年，才華橫溢的他，雖然沒有寫出過《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wù)劇返奈恼拢贿^，我倒是領(lǐng)教過他的精彩。
邵磊其父，身體有病，好飲酒，醉輒脾氣暴躁。邵磊其母，為人做保姆，也近五六十歲來歲了，這個年紀的人，在我們南方老家，基本上處于養(yǎng)老的階段了。不像他們還出來打工折騰。
我沒有問過老邵為什么大二還輟學，其實也不用問想想都知道，家里沒錢，父親常年生病，母親在外日夜工作也似乎于事無補。邵磊身上的責任感，覺得為人子女，當為父母分憂。我似乎能夠理解那種無助的心，仿佛就是我當年在高中做出輟學的決定一樣。人在那種時候，憂郁的心被現(xiàn)實的霧霾籠罩著，往往看不到黑夜中的點點星光。走路的人放棄了前行的步伐，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心長出月亮，照亮自己前行的道路再邁出那一步。
我高二輟學后，長長短短，居家待了一年多，期間也曾去深圳流水線手表廠串手表鏈子，感受無聊時間奧秘。當過代課老師的主管嫌我話多，一腳踢我坐下板凳，我憤而與爭，其揚言放我三天假，我真的歇玩三天假再辭工走人。
長夜漫漫，心中的月亮何時升起。09年年底在家看北京衛(wèi)視播出李連杰的“壹基金·公益典范工程”的時候，頒獎的時候，李連杰給一個叫做“百年職?！钡拿赓M學校頒獎，陪著頒獎的人是盲人歌手楊光。
這一瞬間，那遠方的火星點亮了我心中的月亮。我萌生了一定要到這個學校上學的信念，不管學什么，我都得去。我騎自行車到馬田，花兩塊錢一小時上網(wǎng)查詢“百年職?！钡乃行畔?，地址，北京東城區(qū)朝陽門內(nèi)南小街大方家胡同。
我跟著我爸去工地當小工，和過年的壓歲錢，總共加起來就500塊錢吧。10年3月17日，早上抹黑起床，留下“爸媽，我去北京上學”的字條，坐車到博白縣城，轉(zhuǎn)車到玉林，276塊錢買了一張K158火車票，坐兩天一夜抵達北京西站。出站，坐公交車，到建國門橋下車，往西北走尋覓那點亮心中月亮的星火——百年職校。從此以后，我的記憶開始在這個城市萌芽飄蕩。
我不知曉退學后的老邵都做過具體哪些活兒，偶爾聽其提起好像也是陪著他爸到工地干活。我們都在工地搬過磚，攪拌過泥灰漿，陰差陽錯地相遇萬圣書園。
老邵來得比我早一兩個星期吧，那是14年7月份的時候，我從三亞回北京，想在北大繼續(xù)聽課，在58同城找到了北大東門的書店正在招聘。那時候，蔣店長面試我，說，你來上班吧，先到庫房待一陣，到了庫房。除了老邵，還有龍鵬鵬，比我們來得早些吧。帶我們的是董主任，我也算是個?？磿娜?，一直覺得這份工作很神圣。
董老師嘛，可能是個熬鷹的主，你就待著吧，熟悉熟悉一下書架再說，樓上樓下，兩層樓的書架，人懵圈，哪兒跟哪兒，記得七零八落的，像猴子下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前期的工作是陪著老邵搬運圖書到他上架的區(qū)位，我在旁邊遞給他上架。當然，拆包，核數(shù)，撿樣書，到書架找書慢慢也學會。學會并不表示可以做得毫無差錯。我心大，老邵心細。
（阿威）
龍鵬鵬也上架，他們輪著上架，不過龍鵬鵬一般不喜歡人家遞給他，我搬到出版社所在區(qū)位，他自己拿著上架擺放。董主任上架的時候，也很少需要人幫忙。那時候，趕上庫房忙得時候，董主任還得給圖書轉(zhuǎn)倉。我們負責貼磁條。董主任干活的時候，不喜歡別人幫忙，他內(nèi)心覺得其他人會幫倒忙。所以，我們整個部門的人干活，都養(yǎng)成了獨立干活的調(diào)性。
從庫房出入的每一本書都要有數(shù)據(jù)，任何人不得到庫房隨便拿書，這是要嚴格遵守的。
董主任給我們講怎么碼書的技巧，其實我們自己碼書的時候，挨著書架的時候，第二天來上班，有時候也發(fā)現(xiàn)像山一樣倒下來了。知識的體積過于龐大卻倒地不起，一本又一本的碼起來，我像盲人摸象一樣去猜測每一本書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沒有起點，我們的工作仿佛沒有終點，各自說著自己身邊的故事，也追著各種文化熱點評頭論足。老邵的厲害何止能說會道，念理工科的他，能夠說出各種數(shù)據(jù)，我左耳進右耳出，水淋鴨背，像個無知的陀螺滿腦打轉(zhuǎn)。我比較喜歡做的事兒是不斷的反問，不斷的處在反方立場追問他。老邵很認真的回答，有時候甚至恨不得要把他的腦子裝到我的腦殼，能一刻不停得說上兩小時，甚至有時候，我停火了半小時了，他還在電光火石火花四濺，連在隔壁干活的吳姐都聽不下去了。吳姐跑過來笑著說，小邵，你就歇會吧，人家都停了，你還在說。很多時候，董主任也就一笑了之，覺得在萬圣庫房這么多年，什么樣的人兒沒見過。只要把活兒干了，其他都可以自由發(fā)揮。
老邵，15年夏天，忽發(fā)奇想，騎上自行車去天津，回來告訴我們說，一路不順，輪胎都泄氣了，只得重新找個地方自己折騰補上。這一年，老邵也重新給自己鼓足底氣，回老家重新報名參加明年的高考。十年之后再次參加高考，考上了天津某化工學校。老邵上學后，寒暑假還回來庫房上班，感慨自己比同學大一輪，同學們都叫他叔叔，我們哈哈大笑。
趕上打掃庫房的時候，我放上西游記里面的掃塔歌。
老邵興致上來的時候，也跟著唱西游記里面的歌。我們都沒有踏平坎坷成大道，只是開始走上了漫漫人生路吧。
他們上學的上學去，辭職的辭職，龍鵬鵬后來去當游泳教練了。我依舊上晚班，周一到周五，早上八點前騎自行車五分鐘到北大找個教室聽課，聽到12點回來吃飯，飯后十三點上班，寒來暑往，堅持了好幾年。因為聽課，董主任讓我加班，我直接拒絕，一直到他生氣我才答應(yīng)。
第二天，我們上班，又像什么事兒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像個磨石一樣磨合彼此的脾氣，像和尚一樣修心養(yǎng)性。
阿威
寫于2019年9月17日0點59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