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女人如花花似夢
《紅樓夢》：女人如花花似夢
2017年06月05日 08:28 來源：新浪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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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謝兩無情
既然是花，就會很快飄零。大觀園中種植很多花，大觀園中的女子也被比擬為花。在賈府繁盛之時，小說就多次暗示花的凋零。第二十三回中，寶玉和黛玉一起讀《西廂記》。不久林黛玉她聽到園中學戲的小女孩唱《牡丹亭》，聽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覺心動神搖，又聽到“你在幽閨自憐”等句，更是如醉如癡，站立不住，想起古人詩中“水流花謝兩無情”的句子，詞中“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的句子，又想起方才讀的《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的句子，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在第二十七回中，賈寶玉尋找林黛玉，聽見林黛玉在山坡那邊邊哭邊吟：“桃李明年能再發(fā)，明年閨中知有誰？……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嚳创簹埢u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賈寶玉聽了，不覺癡倒：“試想黛玉之花容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于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一一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復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wǎng)，使可解釋這段悲傷。”在第五十八回中，賈寶玉由杏花想到邢岫煙訂婚：“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發(fā)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嘆息。”第七十回中，林黛玉唱出了《葬花詞》：“胭脂鮮艷何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干，淚干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痹诘谄呤换刂?，賈寶玉想：“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薄叭耸履?，知道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了一輩子了?！辟Z寶玉迷戀年輕、美麗、真純的女兒，他害怕她們長大，擔心她們有朝一日會出嫁，因為女兒一旦出嫁，就會變老變壞。他希望時間凝滯，讓這些女兒永遠年輕、美麗、純真?？蓵r間在無情地流逝，女兒們終究要長大，要出嫁，要離他遠去，“無價的寶珠”終有一日會變成他厭惡的“死珠”甚至“魚眼睛”。
三春過后芳菲盡，姹紫嫣紅開遍，最終都付與斷井頹垣。大觀園中花事凋零，春光已逝，秋意肅殺，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待到賈府被炒，“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認各自門”，只留下“落葉蕭蕭，寒煙漠漠”，那些鐘靈毓秀的女子很快如風流云散，如雨打殘紅，玉隕香消，化作冷霧寒煙。林黛玉淚盡而逝。薛寶釵獨守空房，寂寞而終。元春才選鳳藻宮，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虎兔相逢大夢歸”，死在深宮。探春“生于末世運偏消”，掩面泣涕，遠嫁他鄉(xiāng)。史湘云最后是“湘江水逝楚云飛”，命運坎坷。妙玉遁入空門，帶發(fā)修行，但“欲潔何曾潔”，“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臟違心愿”。迎春誤嫁“中山狼”，“一載赴黃粱”，被折磨至死。惜春“勘破三春景不長”，“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傍”，出家為尼。王熙鳳“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巧姐雖“巧得遇恩人”，卻不再是富家千金，而是在“荒村野店”里紡織。李紈雖“帶珠冠，披鳳襖”，卻是終身守寡，“也只是虛名兒與后人欽敬”，“枉與他人作笑談”。秦可卿“擅風情，秉月貌”，是賈府重孫媳婦中第一個得意之人，最終“畫梁春盡落香塵”。金陵十二釵最終都歸入“薄命司”中。大觀園里的女奴命運更為悲慘?！靶谋忍旄?，身居下賤”的晴雯被逐出大觀園，抱恨夭亡。司棋被剝奪了婚姻自由，以死抗爭，撞墻自盡。金釧兒只因和寶玉說了幾句玩笑話，被王夫人逐出，跳井而亡。鴛鴦為逃避賈赦逼婚，在老太太死后自盡了?！扒Ъt一窟”、“萬艷同杯”是眾女子的共同結(jié)局。
按照黛玉的說法，大觀園里面是干凈的，但出了園子就是臟的臭的了。把落花葬在園子里，讓它們?nèi)站秒S土而化，才能永遠保持清潔。林黛玉在《葬花詞》中說：“未若錦囊收艷骨，一堆凈土掩風流。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眴栴}是，“欲潔何曾潔”，清潔只是個幻象。大觀園這個人間的太虛幻境，這個眾女子的人間樂園，是建筑在現(xiàn)實世界的骯臟之上，從骯臟而來，最后又回到骯臟中去。繁華只是一瞬，快樂只是一時，真實、永恒的只有虛、空、幻。大觀園中秉山川日月之靈秀而生的女子，本應青春永駐，結(jié)果卻是曇花一現(xiàn)，原來太虛幻境這個純凈的女兒國，大觀園這個人間的太虛幻境，不過是作者的幻象。青春和美只是一場夢幻，是如此的短暫脆弱?；ㄊ嘛h零，賈寶玉目睹了“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悲劇，他所愛的一切最終消逝、毀滅了，他失去了最后的精神寄托。人生如沉酣一夢，過去的如煙如夢，將來的只是幻影，現(xiàn)在的是轉(zhuǎn)瞬即逝，無可奈何之下，“一生幾許傷心事，不向空門何處消？”賈寶玉只好撒手懸崖。
解盦居士說：“觀其所居之名，寶玉曰怡紅，雪芹曰悼紅，是有紅則怡，無紅則悼，實惟作者一人而已矣。”《紅樓夢》是對如花女人的哀挽，《紅樓夢》的悲劇是青春、愛情、生命和美被毀滅的悲劇。這個悲劇從何時開始？從大觀園抄檢開始。為什么抄檢大觀園？因為一個繡春囊。小說第七十三回中，傻大姐誤拾繡春囊，引起了大觀園內(nèi)部的騷動。也就在第七十三回中，有人從外面翻墻進入大觀園。這個繡春囊是第七十一回司棋和她的表弟潘又安在園中偷情時失落的。繡春囊的出現(xiàn)是個象征，象征著現(xiàn)實世界對大觀園的入侵，就好比作伊甸園中蛇的出現(xiàn)，蛇一出現(xiàn)，亞當和夏娃就從天堂墮落到人間。從第七十一回開始，大觀園理想世界開始出現(xiàn)幻滅的跡象。第七十六回中，黛玉和湘云中秋夜聯(lián)詩，黛玉最后的句子是“冷月葬花魂”，花是大觀園中女孩子的象征，妙玉說：“只是方才我聽見這一首中，句雖好，只是過于頹敗凄楚，此亦關(guān)人之氣數(shù)，所以我出來止住?！?div style="height:15px;">
繡春囊的出現(xiàn)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所謂的純情只是少年男女的幻想，隨著年齡漸長，欲念必然萌生，婚姻既不可免，女兒必然變?yōu)榕恕Ｋ再Z寶玉最害怕的結(jié)果必然會出現(xiàn)，這一點作者也意識到了，賈寶玉和眾女子的年齡安排就顯示了作者的困惑。繡春囊的出現(xiàn)還說明了作者“意淫”情愛觀的失敗，在情和欲之間如何均衡？到底有沒有純情的世界？
有人認為《紅樓夢》中大觀園外的現(xiàn)實世界是欲的世界，大觀園內(nèi)的理想世界是情的世界。大觀園把女兒和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與現(xiàn)實世界欲的橫流形成鮮明對比。第十九回中，黛玉午睡，寶玉去看她：“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nèi)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繡線軟簾，進入里間，只見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來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飯，又睡覺?！瘜Ⅶ煊駟拘?。黛玉見是寶玉，因說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兒鬧了一夜，今兒還沒有歇過來，渾身酸疼?！瘜氂竦溃?酸疼事小，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煊裰缓现郏f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子再來?！瘜氂裢扑溃?我往那里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黛玉聽了，嗤的一聲笑道：'你既要在這里，那邊老老實實的坐著，咱們說話兒?！瘜氂竦溃?我也歪著?！煊竦溃?你就歪著?！瘜氂竦溃?沒有枕頭，咱們在一個枕頭上?！煊竦溃?放屁！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著?！瘜氂癯鲋镣忾g，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臟婆子的?！煊衤犃?，睜開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請枕這個?！f著，將自己枕的推給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來，自己枕了，二人對面倒下。”脂硯齋批語：“若是別部書中寫此時之寶玉一進來便生不軌之心，突萌茍且之念，更有許多賊形鬼狀等丑態(tài)邪言矣。此卻反推醒她，毫不在意，所謂說不得淫蕩是也?！睂汍靸扇碎g沒有欲的騷動。第二十一回中，賈寶玉偷偷來到黛玉的房中，當時黛玉和史湘云還沒醒來。寶玉跟他的姐妹們親熱慣了，以至看她們睡覺或掀起她們的被子讓其光著的膀子露在外面也沒關(guān)系。跟丫環(huán)們在一起時，他可以更加隨意，他穿衣時她們在身旁侍候，他可以同她們一道洗澡。
大觀園外的現(xiàn)實世界則充溢著淫欲，賈珍與秦可卿，秦鐘與智能兒，鳳姐與賈蓉、賈瑞，賈珍、賈璉與尤氏姐妹，賈璉與鮑二家媳婦，如此等等，都沉溺于肉欲之中。賈珍、賈璉、賈蓉等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是“悅?cè)菝?，喜歌舞，調(diào)笑無厭，云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性?！敝档米⒁獾氖牵聊缬谟械娜巳缜冂?、賈瑞、尤氏姐妹、鮑二家媳婦等等，都沒有得到善終。即使秦可卿，寧府上下無不稱贊，但因為沉淪欲海，最后是淫喪天香樓?！都t樓夢》曲子中說秦可卿：“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所謂“情既相逢必主淫”，大觀園中的“情”與外在世界的“淫”實際上有著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在《紅樓夢》中，與風月寶鑒內(nèi)容有關(guān)的章回形成另一條線索，與大觀園的純情世界形成對照。據(jù)作者在小說開卷第一回中所說，《紅樓夢》的另一個名字是“風月寶鑒”。第十二回中，一位跛足道人送給賈瑞的雙面鏡就是風月寶鑒。賈瑞看上了王熙鳳，向王熙鳳獻殷勤，王熙鳳假意答應他，故意引誘他。在異常寒冷的夜晚，賈瑞偷偷地摸到王熙鳳的住處附近。賈瑞餓虎一般撲向一位看不清面目的人，他把那人當成了王熙鳳。王熙鳳把賈瑞關(guān)在上了鎖的榮府大門內(nèi)，賈瑞在寒冷的室外瑟瑟發(fā)抖，又被澆了一頭糞便。賈瑞受了風寒，又飽受性欲的折磨，結(jié)果生了重病。道人送來風月寶鑒幫他治病。道人告訴賈瑞只看鏡子正面，不要看鏡子背面，鏡子正面是一具骷髏，賈瑞把鏡子翻過來，發(fā)現(xiàn)鏡中美麗的王熙鳳在向他招手，于是他跟隨她走入鏡內(nèi)的夢中世界，縱欲而亡，他的家人在他尸體下發(fā)現(xiàn)了冰涼漬濕的一大灘精液。風月寶鑒讓人聯(lián)想到秦可卿的臥室中武則天用過的寶鏡，聯(lián)想到怡紅院門內(nèi)的那面大鏡子。在第五回中在侄媳秦可卿的臥室中休息，秦可卿的幻影引領(lǐng)他夢入太虛幻境，在幻境中，賈寶玉與警幻仙姑的妹妹、秦可卿的幻影兼美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賈寶玉從孽海情天的夢游中醒來，感覺大腿間冰涼、濕漉漉的，是夢中流出的精液。值得注意的是，將風月寶鑒送給賈瑞的道人也正是照看通靈寶玉的跛足道人。第六十五回描寫了尤氏姐妹與賈璉、賈珍以及賈珍的兒子賈蓉之間的亂倫性關(guān)系，又一次提到了警幻仙姑。第六十六回講了墮落的尤三姐和伶人柳湘蓮的故事。柳湘蓮把鴛鴦劍送給尤三姐當作定情信物，后來尤三姐用其中的一把劍自刎，柳湘蓮截發(fā)出家，跟隨瘋道人飄然而去。賈寶玉與柳湘蓮有很多相似之處，都被稱作“二爺”，而且他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親密關(guān)系。第六十六回中，賈寶玉說：“我在那里（寧國府）和他（尤三姐）混了一個月?！钡诹刈詈?，尤三姐的幽靈一手捧著鴛鴦劍，一手捧著名冊，前往太虛幻境，“修注案中所有一干情鬼”。所有這些情節(jié)都暗示，賈寶玉的意淫和欲之間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
《紅樓夢》中的悲劇的根源是什么？有人把悲劇歸因于賈府的家長，有人把悲劇歸因于封建社會。實際上，小說中花事飄零的悲劇與這些都無關(guān)。與什么有關(guān)？王國維談到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悲劇時說：“金石以之合，木石以之離，又豈有蛇蝎之人物，非常之變故行于其間哉？不過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為之而已?！睂氂窈枉煊竦膼矍楸瘎〔皇茄氣O造成的，也不全是王熙鳳、王夫人、賈母的責任，她們只是按照世俗功利社會的法則行事。有人認為，賈寶玉、林黛玉的愛情悲劇是文化的悲劇，《紅樓夢》中眾女兒的悲劇也是文化的悲劇。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過于強調(diào)個體對宗族、國家的義務(wù)，個體生命的價值、個人的感情、思想、快樂、幸福受到忽視，失去自我的個體往往會自愿、自覺地服從于宗法社會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實際上，從根本上說，眾女兒的悲劇、賈寶玉的悲劇與時間的流逝有關(guān)，甚至可以說是宿命的。
枉入紅塵若許年
《紅樓夢》寫的是花的悲劇，寫的是女人的悲劇，實質(zhì)上是男人的悲劇?！都t樓夢》作者之所以要“為閨閣昭傳”，是因為反思自身，自己身為男子，卻“風塵碌碌，一事無成”，還不如女子。小說第一回中寫道：“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jīng)十二丈、方經(jīng)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jīng)鍛煉之后，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漸愧：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誰記去作奇?zhèn)鳎俊敝廄S說“無材可去補蒼天”是“書之本旨”。
第二回中，冷子興引賈寶玉的話：“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钡诙刂?，賈寶玉說：“原來天生人為萬物之靈，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鐘于女兒，須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而己。”將女兒與男人對舉，認為女兒清爽而男人濁臭，不僅是賈寶玉的看法，也是作者的看法。解盦居士說：“寶玉實作者自命，而乃有真假兩人者，蓋甄寶玉為作者之真境，賈寶玉乃作者之幻想也?！痹谧髡呖磥恚谑浪咨鐣?，仕途經(jīng)濟屬男人的事業(yè)，而仕途經(jīng)濟充滿了濁臭氣味，充滿了偽善、爭斗和污濁。女兒之所以清凈可貴，是因為她們不像男人那樣沽名釣譽，和國賊祿蠹毫無干系。純凈的“女兒”與勢利、虛偽、污濁的男性社會形成了鮮明對比。平子在《小說叢話》中說：“賈寶玉視世間一切男子皆惡濁之物，以為天下靈氣悉鐘于女子。言之不足，至于再三，則何也？曰：此真著者疾末世之不仁，而為此言，以寓生平種種之隱痛者也。凡一社會，不進則退，中國社會數(shù)千年來，退化之跡昭然，故一社會中種種惡業(yè)無不畢具。而為男子者，日與社會相接觸，同化其惡風自易；女子則幸以數(shù)千年來權(quán)利之衰落，閉置不出，無由與男子之惡業(yè)相熏染。雖別造成一卑鄙齷齪、決無高尚純潔的思想之女子社會，而其猶有良心，以視男子之胥戕胥賊，日演殺機，天理亡而人欲肆者，其相去尤千萬也。此真著者疾末世之不仁，而為此以寓其種種隱痛之第一傷心泣血語也；而讀者不知，乃群然以淫書目之。嗚呼，豈真嗜腐鼠者之不可以翔青云耶！何沉溺之深，加之以當頭棒喝而不悟也！然吾輩雖解此義，試設(shè)身處地，置我于《紅樓夢》未著、此語未出現(xiàn)以前，欲造一簡單直捷之語以寫社會之惡態(tài)，而警笑訓誡之，欲如是語之奇而賅，真窮我腦筋不知所措矣?！?div style="height:15px;">
《紅樓夢》寫女子，頌揚女子，所要表達的不僅是對污濁現(xiàn)實、男權(quán)社會的厭惡，更有對男人的失望。男人是那么齷齪，男人是那么無能，反不如那些女子有超過男子的才智、見識。小說反復渲染女子的男性化色彩。第三十一回寫到史湘云穿男裝，“倒扮上男人好看了”。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中，史湘云身著男裝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林黛玉小時被當作男孩撫養(yǎng)、教育。自幼假充男兒教養(yǎng)的女性還有王熙鳳、薛寶釵。大觀園中女子的居室環(huán)境，也不同于一般小姐的閨房。寶釵的房間完全像一位清心寡欲的文人學士的居室。從居室環(huán)境看，這些女子的生活超塵脫俗，像文人學者一樣。第十六回中，林黛玉從蘇州老家回來，帶來作為禮物的不是脂粉釵環(huán)，而是書籍紙筆。小說中的史湘云爽朗大方，不拘小節(jié)，心直口快。”小說評價史湘云：“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弄月光風耀玉堂?！笔废嬖?、林黛玉甚至妙玉都有魏晉風度。薛寶釵清醒理智，博學多識，通情達理，甚至超過男人。賈探春舉止大方，胸襟開闊，具有組織管理才干。王熙鳳擅權(quán)術(shù)機變。
值得注意的是，賈寶玉喜歡的男子，容貌、性格有女性化的傾向，形容秀美，舉止溫柔，如秦鐘、蔣玉苗、柳湘蓮、北靜王水溶等。賈寶玉自己就有著女性氣質(zhì)。第十五回中，王熙鳳說賈寶玉具有“女孩兒一樣的人品”。第七十八回中，賈母感嘆：“想必原是個丫頭，錯投了胎不成!”在作者看來，有魅力的女子須有男子一般的才識，而可敬的男子又須具備女子的品性。這讓人想到金圣嘆的感慨，金圣嘆在《第六才子書·序二》中表示，愿轉(zhuǎn)世為女子，陪侍后世的才子：“后之人既好讀書，必又好其知心青衣。知心青衣者，所以霜晨雨夜侍立于側(cè)，異身同室，并行齊住者也。我請得轉(zhuǎn)我后身便為知心青衣，霜晨雨夜侍立于側(cè)而以為贈之。”這同賈寶玉“來生愿變個女孩兒”的想法如出一轍。
有人說《紅樓夢》寫了三個世界：太虛幻境、大觀園和大觀園外的世界。有人說《紅樓夢》寫了兩個世界：理想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實際上，《紅樓夢》中只有兩個世界：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世界。男人世界骯臟勢利，女人世界純凈無比?！都t樓夢》對女性的關(guān)注，實際上是尊崇女性的時代思潮的反映，也是《紅樓夢》之前和同一時期的言情小說特別是純情小說所確定的一種文學寫作模式。
在被稱為才子佳人小說的純情小說中如《好逑傳》、《平山冷燕》、《玉嬌梨》等作品中，才子大多生得文弱貌美、清秀飄逸，像女人而罕有陽剛之氣。這類小說一寫到才子就是豐神綽約，態(tài)度度風流，粉面不須傅粉，朱唇不用施朱，恍是潘安復見，居然衛(wèi)玠重生。他們唯一可以引以為傲的，是所謂的才學，而才學不過是作詩填詞，寫幾篇了無意義的八股文章，騙個功名富貴，娶個才色兼具的絕代佳人。才子們很自戀，弄得好像他們是花，而佳人倒像蜜蜂蝴蝶，聞到才子味紛紛撲來，才子只好兼收并蓄，或左挑右選。怎么選？《玉嬌梨》中的男主人公蘇友白說：“有才無色，算不得佳人；有色無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與我蘇有白無一段脈脈相關(guān)之情，亦算不得我蘇友白的佳人。”也真夠自戀的。
與陰柔的才子相比，佳人倒像是男人。佳人有超過男性的才智。她們都是才女，才名譽滿京師，有的有著過人智慧與膽略，文苑名公，朝廷巨卿，都甘拜下風。她們有著讓男子自愧弗如的品德。她們見到才子后，都情思難遏，甚至相思成疾，于是主動去尋找才子，但她們又能發(fā)乎情而止于禮義，沒有絲毫的越軌行為，讓那些見色起意的才子很是羞愧。她們有著男性化的自由意志。她們按照自己的意愿選擇婚姻，往往喬裝打扮，與才子稱兄道弟，趁機締結(jié)姻緣。有的佳人干脆公開以詩文考核天下文人才士，選擇意中人。她們有著男子的志向。她們不甘心沉埋閨閣之中，想以三寸柔腸吐才人之氣。她們要到才人輻輳的京師一游，以為立身揚名之地。她們要衣錦還鄉(xiāng)，給家人爭氣。她們有著男性化的愛好性情。她們的才學、品德、意志超過男子，是男子理想人格的寄托。值得注意的是，才子佳人小說中的佳人們大多從小被當作男孩子來養(yǎng)育，她們男子應具備的才學，便教她吟詩作賦，知書能文，竟已成一個女學士，。她們更偏好吟詩作賦這些男子喜歡干的事情。特別是山黛，性情愛好、行為舉止都酷似書生，閨閣脂粉，妖淫之態(tài)，一切洗盡。
在《紅樓夢》產(chǎn)生的時代，對女性的異乎尋常的關(guān)注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潮流。在大多數(shù)小說中，女人勝過男人，讓男人自慚形穢。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女仙外史》。在這部小說中，嫦娥轉(zhuǎn)世的唐賽兒聰穎異常，文武雙全，經(jīng)異人傳授，又獲得了奇妙的法術(shù)。值燕王篡位，建文出逃之際，她招兵買馬，以褒忠殛叛，恢復帝位正統(tǒng)為已任。在她周圍聚集了各種各樣的女性，有來自上界的女仙，有女劍俠，有俠肝異膽的女婢，有雖淪落風塵但志節(jié)不改的普通女子。小說不僅用很大篇幅寫這些女子的才干和功業(yè)，而且描寫了對唐賽兒忠心耿耿的文人武士，怎樣在這些女性的指揮或輔助下攻城陷陣，所向披靡。小說別出心裁地虛構(gòu)了一個前所未聞的女性宗教——魔教，魔教教主剎魔公主將歷史上轟轟烈烈的女子，或有才或有色或才色雙全，令男子傾倒甚至令王朝傾覆的女子收攏到部下，而對優(yōu)柔寡斷，依附男人的女子不屑一顧，對將男女情愛寫得纏綿悱惻的《牡丹亭》傳奇嗤之以鼻。作者以光怪陸離的形式，將神話﹑仙話﹑佛道故事中的女性匯于一時，營造了一個女性的世界。在小說中，當有人對據(jù)說是作者化身的軍師呂律聽命于一女子表示不解時，呂律毫不遲疑地回答說，唐賽兒有遠大的志向，超人的見識，雖為女子，勝過男子，自己甘愿為之驅(qū)馳。在《嶺南逸史》中，李小環(huán)、梅英、梅映雪等身為女子而智勇雙全，她們不僅以自己的武功和智謀救黃逢玉于危難之境，而且同力助他建功立業(yè)，贏得了非常的富貴。值得一提的小說還有《瑤華傳》。在《瑤華傳》中，一只雄狐因好淫而墮落塵世，轉(zhuǎn)生為福王朱由崧的女兒朱瑤華。瑤華以過人的才干，為國家平定叛亂，立下赫赫戰(zhàn)功，后云游訪道，歷經(jīng)磨難，煉絕淫根，滌盡淫氣，修成劍仙?！剁R花緣》以百花仙子的塵世歷劫為結(jié)構(gòu)框架，由唐敖的海外游歷將流落海外的才女一一收攏，合成百位之數(shù)，然后這些女子參加武則天朝的才女科考，在科考后的聚會中，才女們賦詩猜謎，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才華。作者借泣紅亭主人所作百花碑記“總論”點明了創(chuàng)作的目的：“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嘗有所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志之?！焙邶X國二女子令號稱博學多聞的唐敖﹑多九公相形見絀，受《山海經(jīng)》、《西游記》啟發(fā)而構(gòu)思的男女社會位置顛倒的女兒國故事，在洋洋一百回的大書中僅占很小的篇幅，卻引起讀者極大的興趣，幾乎成為《鏡花緣》的代稱。
那個時代可以說是一個文人失志的時代。科舉不第的士人奔走于各幕府間，以筆墨維持生計，科舉中第的士人除少數(shù)情況外，大都仍不得施展抱負。很多士人靠坐塾，以微薄的薪水維持貧寒的生活，有的不得已棄筆從商。一大批優(yōu)秀的學者也不得不靠游幕維持生計。也正是這樣的時代，在如此境遇之下，身心疲憊的士人想到了女子，希望得到女子的幫助，助自己成名——這當然只能是幻想，或者撫慰自己受傷的心靈——這是女子能做到的。小說家在小說中通過文人形象的塑造在幻想世界中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而且讓女子走出閨閣，幫助文人一起開創(chuàng)轟轟烈烈的事業(yè)。在被稱為兒女英雄小說的作品中，女子以不遜于甚或超過男子的武藝和智慧建立偉業(yè)，或助男子成功。男性文人放下了男權(quán)姿態(tài)，對女子表示由衷的敬佩。在這士人依阿懦弱的時代，男性小說家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女性世界，渴望女英雄的出現(xiàn)?！杜赏馐贰返膮温尚母是樵傅芈犆谝慌樱凇稁X南逸史》等小說中，如果沒有女性英雄，男子將一事無成。
理想終歸是理想，夢想很難照進現(xiàn)實。紙上事業(yè)終是煙云夢幻，現(xiàn)實世界中沒有傳奇女性的生活空間。男性小說家不得不讓女性英雄回歸本位，而更敢于直面現(xiàn)實的小說家則給女性安排了合理的結(jié)局。在《女仙外史》中，唐賽兒在事業(yè)將達到頂峰之時突然撒手紅塵，是作者為了與歷史吻合而作的刻意安排，也表達了作者對女英雄無力回天的感嘆、惋惜。同樣，在《瑤華傳》中，武功、智謀皆超群的瑤華能平定叛亂，卻不能在危難之時挽救家庭和王朝，在父死夫亡，王朝傾覆之后，只有離棄紅塵，成仙了道?！度辶滞馐贰分械纳颦傊σ仓荒苋绨狄怪械囊活w流螢，瞬間過后，即被無邊的黑暗所吞沒?！都t樓夢》中，女子風流云散，大觀園隨之敗落?！剁R花緣》中，才女們一個個死于兵難，得脫凡塵，所謂“千紅一窟”，“萬艷同杯”，所謂“泣紅亭”，都表達了作者對女子命運的深深的哀挽，而在這哀挽中，自然也蘊含了對士人自我命運的體認。女子在無可如何之時可以回歸仙界，文人沒有了大觀園，將歸何處？于是賈寶玉披上大紅袈裟，在一僧一道的陪同下，融入渺渺大荒，唐敖歸隱于荒煙浩渺中的小蓬萊，而呂律在無可如何的情況下，只好隨月君回歸仙界?？梢哉f，十八世紀的文人小說，以女子始，以女子終，在迷惘無奈的感傷中，文人小說家走完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天書”原是霧中花
《紅樓夢》被稱為“天書”，因為《紅樓夢》有太多的未解之謎。
《紅樓夢》的百年未解之謎中，首先就是作者問題。最流行、最權(quán)威的說法是，曹寅的孫子曹雪芹寫作了《紅樓夢》?！都t樓夢》開篇第一回正文，將作者歸之為“石頭”，接著又說，此書經(jīng)“曹雪芹于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早期抄本中的脂批直接說曹雪芹就是作者。甲戌本第一回批語說：“若云雪芹披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脂批還多次指出，《紅樓夢》很多故事取材于曹家歷史。但現(xiàn)存關(guān)于曹寅一族的記載中，曹寅的子侄輩中沒有曹雪芹，曹寅的孫子輩也僅有曹天佑一人。直到今天，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能證實曹雪芹是曹寅孫子的第一手證據(jù)。有人猜測，可能是族譜遺漏了。既然族譜中沒有曹雪芹，那么曹雪芹是曹寅孫子還是兒子也就無法確定。胡適考證曹雪芹是曹頫的兒子，實際上全是猜測。胡適的《紅樓夢》考證想當然地將小說中提到的曹雪芹與在北京生活的曹雪芹認定為同一人，又對曹寅家族的史實作了詳細的考證，將《紅樓夢》的情節(jié)同曹寅家事相互印證，得出《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敘傳的結(jié)論。胡適制造了一個并不存在的曹寅孫子曹雪芹，后繼者又不斷地作補充考證，使得胡適臆想中的曹雪芹越來越豐滿，考證者以胡適的曹雪芹是曹寅孫子的考證結(jié)論為前提，挖掘曹寅家事，用曹寅家事與《紅樓夢》相互索隱，使得小說中的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紅樓夢》是曹家自傳成為無法更改的事實。
第二個不解之謎是小說一百二十回程甲本后四十的寫作者問題?！都t樓夢》的最早刻本是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程偉元、高鶚刊刻的《新鐫全部繡像紅樓夢》，被現(xiàn)代學界稱為程甲本，次年刊印的程偉元、高鶚刻本稱為程乙本，在早期八十回抄本的基礎(chǔ)上，多出了四十回，成為一部完整的小說。程偉元在程甲本的《序》中說，他從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搜集到二十余卷，又偶于鼓擔上得到十余卷，于是湊成全本。
俞樾《小浮梅閑話》中說：“《船山詩草》有《贈高蘭墅鶚同年》一首云：'艷情人自說紅樓?！⒃疲?《紅》八十回以后，俱蘭墅所補?！焙m在《<</span>紅樓夢>考證》中以這條材料為主，借鑒俞平伯列出的“三個理由”，得出“后四十回是高鶚補的”的結(jié)論。但更多的材料證明，曹雪芹去世的二十多年間，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程甲本問世之前，社會上就流傳著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也就是說，曹雪芹完成了《紅樓夢》的全本。沒有任何理由懷疑程、高在甲乙本序言中的說法。
但后四十回為高鶚續(xù)作的說法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于是就有了后四十回續(xù)作優(yōu)劣的問題。有人貶斥后四十回的續(xù)作。周汝昌在1953年出版的《紅樓夢新證》中指斥后四十回是“狗尾”。李長之在《紅樓夢批判》（1933）中認為：“通?？傄詾楹笏氖夭患扒鞍耸?，這完全是為一種心理所束縛，以為原來的好，真的好，續(xù)的便不好。在未確定后四十回是高鶚續(xù)的時候，大家都很公平的去欣賞而且說非常精彩，一經(jīng)證明是續(xù)書，大家都改變態(tài)度，我以為這是不對的。我以為高鶚在文學的修養(yǎng)，或者比曹雪芹還大，而且他了解曹雪芹的心情，也只虧得他把曹雪芹所想要表現(xiàn)的統(tǒng)統(tǒng)給完成起來。高鶚實在可說大批評家兼大創(chuàng)作家的人?！笨梢钥隙ǖ氖牵笏氖厥侨珪挠袡C組成部分。王國維評價《紅樓夢》：“《紅樓夢》者，悲劇中之悲劇也?！保ㄍ鯂S《紅樓夢評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18）而有了后四十回，《紅樓夢》才可稱為悲劇。后四十回基本實現(xiàn)了《紅樓夢》的悲劇安排，完成了小說的主旨表達?！都t樓夢》的不解之謎還有成書過程問題，曹雪芹生卒年月問題、曹雪芹籍貫問題等等。
今天再看看這些爭論，我們會發(fā)現(xiàn)，絕大多數(shù)未解之謎是人為制造的。再如小說的主旨，作者在小說開篇就交代得很清楚：“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哉？實愧則有余，悔又無益之大可如何之日也!當此，則自欲將以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绔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guī)訓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并使其泯滅也。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雖我未學，下筆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悅世之目，破人愁悶，不亦宜乎?”但現(xiàn)代的“紅學家”偏偏不信作者的話，堅決認為作者在說謊掩蓋什么東西，于是弄出了五花八門的解釋，偏說《紅樓夢》是諷世之書，有著深刻的內(nèi)涵，似乎這樣才顯得自己有深度。
《紅樓夢》寫的是女人，通過寫女人表達無才補天的自愧，追憶往昔的繁華，表達人生空幻的感悟。小說中《飛鳥各投林曲》唱道：“為官的，家業(yè)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己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雌频?，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小說中寫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幾大名著中，《三國演義》寫的是“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水滸傳》寫的是功名事業(yè)一夢中，《金瓶梅》寫的是欲與空，甚至《儒林外史》的最后也是“自禮空王”?？磥碚軐W的最高境界都是空。
《紅樓夢》不是什么“天書”，正如俞平伯晚年才明白的，《紅樓夢》原來只是一部小說，只不過寫得好一點，深刻一點，詩化一點，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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