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就是應(yīng)該把一個(gè)國家創(chuàng)造的美轉(zhuǎn)化為全世界的美。創(chuàng)造美是人類最高的幸福，這也就是我人生的意義。
——許淵沖
2021年6月17日上午7時(shí)，許淵沖先生在北京家中安詳離世，享年100歲。他走過百年歲月，創(chuàng)作無數(shù)經(jīng)典譯著，帶領(lǐng)我們進(jìn)入一個(gè)美好的文學(xué)世界。
100歲的美與快活
「羅密歐和朱麗葉我喜歡，王爾德我也喜歡，每個(gè)人物都各有千秋，你說對不對？」
100歲的許淵沖先生在說這句話時(shí)，聲如洪鐘，又流露出孩童般的率真和快樂。
今年4月14日，在以「100歲的美與快活」為主題的發(fā)布會上，許老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精選》和《王爾德戲劇全集》面世發(fā)行。他手舞足蹈地說道：「現(xiàn)在出版這兩部書，是給我?guī)磉@兩部書的美，也是給大家?guī)砜旎睢！?/strong>
《莎士比亞戲劇精選》和《王爾德戲劇全集》
「美」，是許淵沖的翻譯態(tài)度和畢生追求。
他提出譯詩的「三美」理論：意美、音美、形美。所謂意美，是指譯作要體現(xiàn)原作的內(nèi)容美；音美是指譯文要押韻、順口、好聽；形美，則要求詩的行數(shù)長短整齊，句子對仗工整。
許淵沖先生認(rèn)為，翻譯是原文「意美」的再創(chuàng)造，翻譯詩詞，除「意美」之外，還要盡可能再現(xiàn)原詩的「音美」和「形美」。
此外，許淵沖還提出譯詩的「三之論」。他認(rèn)為好的譯文，不僅要讓讀者「知之」，理解原文含義，也要讓讀者「好之」，喜歡這一作品；還要讓讀者「樂之」，從中獲得閱讀的樂趣。
許淵沖先生用他的譯作，向我們闡釋了他對于「美」的理解，也向我們呈現(xiàn)了他的人生故事。
譯作與人生
民族 民權(quán) 民生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這是許淵沖第一次在翻譯上嶄露頭角。
當(dāng)時(shí)，他就讀于西南聯(lián)大外文系，與楊振寧、李政道、朱光亞同窗，聽聞一多講詩詞，曹禺講戲劇，葉公超、錢鐘書講英文，吳宓講歐洲文學(xué)史……
1938年許淵沖(前排左一)與同學(xué)留影
1941年，陳納德將軍率領(lǐng)「飛虎隊(duì)」援助中國對日作戰(zhàn)，許淵沖和同學(xué)們一起報(bào)名服役，為美國空軍擔(dān)任翻譯。
在歡迎陳納德將軍的招待會上，翻譯將「三民主義」譯為nationality, people's sovereignty, people's livelihood，在場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這時(shí)，許淵沖舉起手，大聲說道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這一簡潔、巧妙又達(dá)意的譯文得到了將軍的贊賞。
《別丟掉》
林徽因
別丟掉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
現(xiàn)在流水似的，
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 在松林，
嘆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著那真！
一樣是明月，
一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只有人不見，
夢似的掛起，
你向黑夜要回
那一句話——你仍得相信
山谷中留著
有那回音！
Don’t cast away
This handful passion of a bygone day,
Which flows like running water soft and light
Beneath the cool and tranquil fountain,
At dead of night,
In pine-clad mountain,
As vague as sights, but you
Should e’er be true.
The moon is still so bright;
Beyond the hills the lamp sheds the same light,
The sky besprinkled with star upon star,
But I do not know where you are.
It seems
You hang above like dreams.
You ask the dark night to give back your word,
But its echo is heard
And buried though unseen
Deep, deep in the ravine.
這是許淵沖一生中的的第一個(gè)詩歌翻譯作品。
選擇翻譯這首詩的原因十分浪漫——他暗戀班上的一位女同學(xué)，就把這首詩翻譯成英文寄給那位女孩子。
盡管兩人并沒有在一起，但回首往事，這首譯作讓許淵沖再一次感受到詩歌與生活之美。
「你看，失敗也有失敗的美。人生最大樂趣，就是創(chuàng)造美、發(fā)現(xiàn)美。」
后來，許老說起自己當(dāng)年譯得不夠恰當(dāng)。cast away是「丟掉」，語氣重，有「拋棄」的意思。林徽因的感情是懷念，語氣沒有那么重?！脯F(xiàn)在要我翻，我會譯成Don't forget(別忘掉)，英文的意思就緩和了。」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A Tranquil Night
Before my bed a pool of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許淵沖先生喜歡看月亮。
他常在深夜工作時(shí)抬頭看月亮。一個(gè)中秋節(jié)的夜晚，許老騎自行車出去看月亮，結(jié)果摔壞了腿。術(shù)后，他躺在病床上，喃喃說道：「月光如水，從某個(gè)意義上還摔得蠻美的……」
有人問他為什么喜歡看月亮，他答道，「嘿，月亮美呀！人生就是追求美呀！不看月亮怎么翻《靜夜思》？所以別人都翻不好，我翻的好??！」
在中國文化中，圓圓的月亮代表家人團(tuán)圓，這也正是《靜夜思》所要表達(dá)的主題。而在西方文化中，并沒有這樣的觀念。
因此許淵沖先生用a pool把月光暗喻作水，又用drowned把思鄉(xiāng)之情也比作水，這樣就將明月與鄉(xiāng)愁聯(lián)系起來，譯出團(tuán)圓的味道。
這首詩也富含音律美。light和bright押韻，aground和drowned押韻；兩個(gè)動名詞狀語looking up和bowing不僅保留原文含義，讀來也給人一種起伏的動態(tài)感覺。實(shí)乃音美也。
道可道非常道
Truth can be known,
but it may not be truth you known.
有的譯者認(rèn)為「道」這個(gè)概念是不能譯的，所以直接音譯為Tao。
許淵沖堅(jiān)決反對用Tao來翻譯，這對于外國讀者而言是一個(gè)「有名無實(shí)」的信息。他選用英文中的Truth來翻譯「道」，容易為英文讀者所理解。
這也說明，要翻譯中國古典作品，需要有深厚的中國文化功底。只有譯者能夠完全理解原文含義，了解語言背后的文化背景和哲學(xué)思考，才有可能得到一個(gè)盡善盡美的譯文，也才有可能將中國文化傳向世界。
因此，許老對后輩寄予了肩負(fù)「中國文化傳播者」歷史重任的厚望：「各位，這就是你們的重要任務(wù)之一，使中國的文化走向世界，使世界的文化更加光輝燦爛?！?/strong>
生當(dāng)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Be man of men while you’re alive,
And soul of souls if you’re
dead.
20歲的許淵沖曾在日記里寫道：「大抵翻譯是我一生的優(yōu)勢，我應(yīng)該做創(chuàng)造美的工作了?！?/p>
許淵沖先生從事文學(xué)翻譯60余載，譯作涵蓋中英、英中、中法、法中四種類型，出版譯著150余本，包括《詩經(jīng)》《楚辭》《包法利夫人》《追憶似水年華》等中外名著，被譽(yù)為「詩譯英法唯一人」。
他翻譯的《中國古詩詞三百首》被諾貝爾文學(xué)獎評委稱為「偉大的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的樣本」。2010年，許淵沖先生獲得中國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2014年，他榮獲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xiàng)「北極光」杰出文學(xué)翻譯獎，是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人。
「北極光」證書
擇一事，終一生。許淵沖先生一生筆耕不輟，生命不息，翻譯不止。
許淵沖先生的百歲人生，以譯著為槳，帶領(lǐng)讀者暢游美的世界。謹(jǐn)以此文悼念帶給世界無限美好的許淵沖先生。
文案：肖烜
排版：肖烜
審定：張鑫悅 馬欣悅 朱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