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本幫菜越發(fā)受到食客的青睞,私心以為,倒并非本幫菜有何起色,而是“上海寧”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你看中華大地上的各幫各派菜肴都紛紛搶灘大上海,連過去聞所未聞的傣家菜都來扎一腳,菜不咋的,但一群傣家姑娘載歌載舞逗你一樂,生意居然也火得不行?!巴鈬鴮帯睆膩硎羌t眼睛綠眉毛,改革開放三十年,就是西餐大舉進(jìn)入的黃金歲月,最后連墨西哥菜、巴西烤肉以及尼伯爾菜也來了。本幫菜再伸拳踢腿,以后就沒有插錐之地啦!
本幫菜飯店,除了一些老字號堅守城門外,“新開豆腐店”高舉本幫大旗的也如過江之鯽,有的力推蝦子大烏參、八寶鴨、蟹粉魚翅,規(guī)模小點的則祭出“老八樣”?!袄习藰印敝赴藢氾垺⒖圩哂腿?、炒三鮮、三鮮湯、白斬雞、家鄉(xiāng)咸肉、紅燒河魚、蛋卷等,它的底子就是上海川沙、南匯等“鄉(xiāng)下頭”紅白喜事筵席的基本模式,但依我的經(jīng)驗,這“老八樣”是沒有定規(guī)的,有時候小蔥肉皮也頗受歡迎。但列位食客看清楚了,炒三鮮與三鮮湯占據(jù)老八樣席位的四分之一,可見三鮮是本幫菜中非常重要的角色。
在我小時候,跟著大人去飯店打牙祭,炒三鮮或三鮮湯是少不了的。三鮮比喻龐雜,內(nèi)容豐富,炒三鮮里有魷魚、小排、爆魚、肉圓、豬腳、肚片、水發(fā)肉皮以作為龍?zhí)椎氖卟?,鬧哄哄地一大盤上桌,大家吃得相當(dāng)開心。我認(rèn)為炒三鮮是最具農(nóng)家樂風(fēng)格的菜。為何?因為它熱鬧啊,大雜燴啊,像一部七大姨八大姑濟(jì)濟(jì)一堂的肥皂劇。三鮮湯的思路也突出一個“雜“字,主料輔料相仿,一鍋煮,吃了這樣吃那樣,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過去有些飯店做三鮮湯,材料不夠了,就到冷菜間里隨便斬點鹵鴨或白斬雞等湊數(shù),所以上海人說一件事情辦得差強(qiáng)人意,就叫“爛糊三鮮湯”。
我認(rèn)識有一老克勒,他上館子從來不點炒三鮮和三鮮湯。為何?他說在舊上海,這路菜都是給黃包車夫吃的。我們是窮人家,不忌諱這種臭規(guī)矩,家里來了客人,老爸就差我去淮海路上的一家小飯店賣一只三鮮湯,只需五角錢,主客一桌吃得其樂融融。
除了炒與湯,浦東還有蒸三鮮:魚圓肉圓蛋餃爆魚豬腳肉皮一起排列在大碗里,碗中心塞大白菜,上籠蒸,蒸得白菜酥爛,覆扣在大盤子里,碗里的濃湯兜頭一澆上桌,巨無霸風(fēng)格讓浦東人民眉開眼笑。
(醬方,是我的最愛)
昨天與江禮陽兄、張予佳兄一起到浦東吃飯,在嶗山路近浦電路處有一家飯店名叫“三兩春”,似乎是老字號,其實是新開張。嶗山路在二十年前是浦東新區(qū)著力打造的商業(yè)街,現(xiàn)在人氣很旺。“三兩春”的店堂布置“很本幫”,八仙桌,骨牌凳,墻上貼著月份牌,其中一張還是謝之光的手跡——我剛寫了一篇關(guān)于謝之光的文章,故而猜想畫中人就是他的最后一任太太。更讓人親切的是,青花瓷的筷筒里插著久違的天竺筷!
這里供應(yīng)“老八樣”,還有咸肉菜飯,粒粒分明,油光锃亮,味道交關(guān)斬!我們點了炒三鮮、紅燒魚頭螺螄、蒸蛋卷、清蒸鱖魚加咸肉菜飯,再開一甏黃酒,一直吃到半夜11點鐘,所費不過一百出頭點。
夜色濃重,涼風(fēng)習(xí)習(xí),店堂內(nèi)外依然食客盈門。又一鍋生煎饅頭出鍋了,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忍不住每人來一客,黑白芝麻灑得慷慨,底板煎得焦黃松脆,豬肉餡心加了點生抽,味道真鮮!這里還有陽春面,肉骨湯、蔥花、豬油一樣不少,只賣三元一碗!可見老板不以小善而不為,陽春面的利潤,在今天物價高漲的背景下,能有多少呢?但他為周邊的老百姓考慮,還是堅持賣到現(xiàn)在。怪不得店名就叫“三兩春”:三兩陽春面或三兩咸肉菜飯,吃飽了,打著嗝推門而出,滿面春風(fēng)上班去,回頭一看,老式石庫門的門頭豎在那里,恍惚回到了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