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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日·端午詩詞

陳蕓

端午

甬上逢重午,寒威尚未降。

騷休追屈子,地自近娥江。

報賽虛簫鼓,懸蒲逗牅窗。

客中歡慶處,艾酒熟春缸。

注:陳蕓(1885-1911)﹐女﹐漢族﹐字蕓仙﹐號淑宜﹐侯官人(今福建閩侯)。

史印玉

端午

佳節(jié)傳端午,誰家不酒樽?

紅榴迎綺席,綠艾插朱門。

巫鼓悲曹女,漁舟吊屈原。

人生只忠孝,荊楚俗休論。

注:史印玉(?-1873)﹐女﹐漢族﹐又名史玉印﹐番禺人(今廣東番禺)。

李清照(二首)

夫人閣端午帖子

三宮催解粽,團箭彩絲縈。

便面天題字,歌頭御賜名。

皇后閣端午帖子

意貼初宜夏,金駒已過蠶。

至尊千萬壽,行見百斯男。

注:李清照(1084-1151)﹐女﹐漢族﹐號易安居士﹐歷城人(今山東歷城)。

紀映淮

小重山端午

閑窗獨坐病余身。驚聞畫鼓鬧,在河津。始知節(jié)屆佩符辰。彩絲系,輸與少年人。一歲一番新。年光催短鬢,暗傷神。感時懷古欲沾巾。湘江渺,何處吊靈均?

注:紀映淮﹐明末清初人﹐女﹐漢族﹐字阿男﹐又名冒綠﹐上元人(今江蘇南京)。

張芬

端午村居

荒村無競渡,極目野煙昏。

欲奠盈樽酒,空悲繞膝恩。

五絲難續(xù)命,一賦獨招魂。

何以酬佳節(jié),菖蒲綠映門。

注:張芬﹐清乾隆人﹐女﹐漢族﹐字紫蘩﹐又名月樓﹐長洲人(今江蘇蘇州)。

姚淑

端午龍舟

端陽簫鼓曲流多,兩岸游人看綺羅。

竟日滿船各唱起,聽他盡是屈原歌。

注:姚淑﹐清初人﹐女﹐漢族﹐字仲淑﹐號鐘山秀才﹐江寧人(今江蘇南京)。

莊盤珠

朝中措端午

滿城簫鼓競豪華,今歲數(shù)誰家。續(xù)命鬢邊綠縷,照人窗下榴花。蒲陽吊屈,癡兒呆女,侭也由他。誰放瀟湘恨水,年年流遍三涯。

注:莊盤珠﹐清嘉慶人﹐女﹐漢族﹐字蓮佩﹐陽湖人(今江蘇常州)。

勞蓉君

端午即景(二首)

蒲酒微香撲玉缸,醉余人倦倚紗窗。疏簾欲約香煙住,偏誤飛來蝶一雙。

雨添山色碧瓏玲,庭院無花尚系鈴。坐到日斜風定后,藤梢扶影上圍屏。

注:勞蓉君﹐清人﹐女﹐漢族﹐字鏡香﹐山陰人(今浙江紹興)。

朱淑真

端午

縱有靈符共彩絲,心情不似去年時。榴花照眼能牽恨,強切菖蒲泛酒卮。

注:朱淑真(fl.1095-1131)﹐女﹐漢族﹐號幽棲居士﹐鹽官人(今浙江海寧)。

章有湘

端午后一日旅次樓中遇劉夫人談故鄉(xiāng)事感贈

客途風雨思悠悠,修佩相逢問蹇修。

北極野煙迷海島,南方明月照江樓。

青藜時展書中秘,白日難消眉上愁。

為待時清淹此地,終須期爾秣陵游。

注:章有湘﹐明末清初人﹐女﹐漢族﹐字玉筐﹐號橘隱居士﹐又名令儀﹐無媯﹐華亭人(今上海松江)。

王慧

端午日再唔羽卿見贈長句賦酬

蕤賓時屆天中節(jié),競渡鳧車亂如雪。

畫舫簾開粉面紅,輕紗艾虎香風熱。

君家何事獨耽幽,花竹蕭疏凈若秋。

書窗點綴新時景,自汲清泉插火榴。

我亦邨居了無事,挈伴探奇過橋去。

萬綠叢中一徑微,柴門斜掩藤花墜。

扣關(guān)喜見主人迎,一笑風前最有情。

旋撥竹爐吹活火,石銚泉響松風鳴。

開函更出新詩句,字字珠璣散花雨。

林下芳名獨擅奇,閨中錦字應輸步。

皓如冰雪燦如花,自是仙家夢綠華。

吸露餐云清可掬,定由詩骨帶煙霞。

慚余鄙陋何堪綠,反辱驪珠引魚目。

久已低眉拜后塵,從茲不敢迂箋牘。

日色斜銜欲別難,一番微雨弄輕寒。

歸來燈下重開卷,添得爐香仔細看。

藏拙恐違知己意,續(xù)貂又愧心先醉。

強將蕪語達幽情,嘲笑從君無所避。

注:王慧﹐清康熙人﹐女﹐漢族﹐字蘭韞﹐又名韞蘭﹐太倉人(今江蘇太倉)。

王紉佩

端午繡角黍

楚人遺俗吊懷沙,角黍爭投勝飯麻。

繡到五紋何所似,兒時頭角髻雙丫。

注:王紉佩﹐清人﹐女﹐漢族﹐字韻珊﹐婺源人(今江西婺源)。

凌興鳳

閏端午

讀罷離騷已斷魂,又聞渡口鬧聲喧。

女媭慘泣今何在,雨渡龍舟吊屈原。

注:凌興鳳﹐清人﹐女﹐漢族﹐字帙女﹐號清湘﹐衡陽人(今湖南衡陽)。

吳永和

端午后二日示叔魚侄時侄抱病臂繋長命縷(二首)

今朝小阮至,瘦與飯顆比。那堪耽苦吟,嘔出心未已。

彩絲能續(xù)命,風俗頗兒戲。詎知慈母心,縷縷繋兒臂。

注:吳永和﹐清人﹐女﹐漢族﹐字文璧﹐元和人(今江蘇蘇州)。

陸鳳池

點絳唇端午

玉腕香消,彩絲爭繋逢重午。石榴紅吐,妒殺黃梅雨。艾虎朱符,總是添愁緒。悲千古,畹蘭何處?憔悴瀟湘渚。

注:陸鳳池(1680-1711)﹐女﹐漢族﹐字符霄﹐號秀林山人﹐青浦人(今上海青浦)。

吳尚熹

浪淘沙端午

琥珀泛金尊,蒲艾盈門。釵符肘印襲余芬。五色綰成長命縷,玉臂殷勤。

簫管斗紛紛,競渡聲喧。浴蘭初罷絳羅巾。日映榴花紅似火,風景宜人。

注:吳尚熹﹐清嘉慶道光人﹐女﹐漢族﹐字小荷﹐又名祿卿﹐南海人(今廣東廣州)。

葉小鸞

臨江仙端午

團扇新裁明月影,珠簾半上瓊鉤。榴花紅到玉釵頭。彩絲宜續(xù)命,綠砌繞忘憂。

酒泛菖蒲香玉碎,嫩紅雙靨橫秋。畫船何處鬧歌樓。蕭蕭煙雨外,還鏁楚江愁。

注:葉小鸞(1616-1632)﹐女﹐漢族﹐字瓊章﹐號煮夢子﹐又名瑤期﹐吳江人(今江蘇吳江)。

陳瑤珍

憶王孫端午

香醪蒲玉百花杯,繡虎朱符巧剪裁。偶簪艾葉傍妝臺。小窗開,一帶紅榴照眼來。

注:陳珍瑤﹐清代人﹐女﹐漢族﹐字月史﹐湖州人(今浙江湖州)。

孫云鳳

祝英臺近端午寄仙品妹

繡簾坐,朱戶靜,庭午柳陰直。階下榴花,獨自忍攀摘。那堪艾虎懸絲,鬢絨貼勝,空凝望,海天空闊??傂菡f,猶記葵扇題詩,釵映越羅雪。捻指流光,眉翠總成結(jié)。負他兩度熏風,幾番梅雨,想懷抱,也應非昔。

注:孫云鳳(1764-1814)﹐女﹐漢族﹐字碧梧﹐仁和人(今浙江杭州)。

吳瓊仙

端午有懷

照眼榴如火,肯教令節(jié)孤。

婢丸經(jīng)驗藥,兒索辟邪符。

客袂宜裁葛,芳卮且泛蒲。

樓居尚多感,況復在長途。

注:吳瓊仙﹐清乾隆嘉慶人﹐女﹐漢族﹐字珊珊﹐又名子佩﹐吳江人(今江蘇吳江)。

何承徽

閏端午

又過天中節(jié),重傾壺里春。

良時逢閏午,清燕賞芳辰。

畫舫爭前渡,幽蘭換舊紉。

榴花紅不斷,藕節(jié)碧初勻。

袋憶金魚賜,翎添翙鳳新。

登臨懷楚客,覓句記同人。

龍馭羲和挽,梟羹兒女陳。

依然長命縷,頤養(yǎng)苦吟身。

注:何承徽﹐清人﹐女﹐漢族﹐字懿生﹐衡陽人(今湖南衡陽)。

劉韻芳

端午節(jié)吊屈原(二首)

如云士女遍城垣,舊歷難除舊俗存。

幸有解人能數(shù)典,為言江上吊忠魂。

讀罷離騷晝掩門,千秋江上吊忠魂。

愿將一掬傷心淚,灑向昭潭水盡溫。

注:劉韻芳(1846-1923)﹐女﹐漢族﹐字香洲。

劉月娟

端午

喜逢佳節(jié)屆端陽,角黍堆盤分外香。

符豈因靈兵自辟,絲無用續(xù)命都長。

忠臣義氣留千載,孝女英魂吊一方。

自古傳聞葬魚腹,令人感慨到衡湘。

注:劉月娟﹐清人﹐女﹐漢族﹐字瑤仙﹐番禺人(今廣東番禺)。

孫佩蘭

端午庽甬感賦四絕

熏風南至泛蒲觴,萬種悲懷欲斷腸。

回憶去年當此節(jié),一門團聚慶端陽。

黃梅雨過值天中,浪跡萍蹤西復東。

可嘆浮生真似夢,此心已是萬緣空。

白首姑嫜住異鄉(xiāng)[余隨家嚴避難至甬,余姑與小姑仍在杭州],生離話別更凄涼。

幾回盼切平安字,奮不能飛各一方。

鏡破釵分不欲生,泉臺無路只吞聲。

傷心膝下孤兒小,一脈書香望后成。

注:孫佩蘭﹐清道光咸豐人﹐女﹐漢族﹐字譜香﹐錢塘人(今浙江杭州)。

楊蘊輝

辛卯端午日孫輩住小西湖觀競渡因與話髫年江鄉(xiāng)舊事不覺黯然作長句紀之

榴紅綴錦新蒲擷,晴湖又屆天中節(jié)。

佳時觸景話江鄉(xiāng),蘭橈曾記蘇堤泊。

三吳舊尚楚遺風,雅集年年此會同。

不惜金錢求巧匠,競拋玉帛購狡童。

狡童兩兩船脣列,水嬉諸技夸奇絕。

合掌時為玉女參,翹趺更作金雞立。

鳴鉦擊電鼓轟雷,畫鹢爭飛破浪來。

萬柄旌旗迎日閃,兩行畫槳逐波回。

佩蘭帶麝浸波馥,靚妝游女顏如玉。

舞鶴輕衫迭雪裁,鳴蟬薄鬢垂云掠。

鶯鶯燕燕自成群,嚼藥吹花小語芬。

豆蔻梢頭春十五,櫻桃樹底月三分。

華筵開處名花簇,趙女燕姬弄弦索。

纏頭那惜錦干端,買笑爭拋金十斛。

巨商豪賈集如云,日暮笙歌處處聞。

只識蓮花如粉面,不知荷葉似羅裙。

羅裙粉面交相映,卯酒微醺啟鸞鏡。

柳弱花欹逸興欄,琵琶斜抱妝慵整。

珠斗橫斜玉露霏,紅情綠緒尚依依。

一聲欸乃歸帆緩,幾點漁燈隔浦微。

歸來姊妹燈前聚,清游好景低徊敘。

水晶簾外月痕斜,不覺沈檀篆消縷。

一自征帆向日懸,無端弱質(zhì)涉風煙。

繁華過眼浮云散,惆悵前塵六十年。

漫拈彩縷重連愛,勝事他時可能再。

回溯風流自可憐,青山無恙朱顏改。

湖堤垂柳綠毿毿,畫舫紅橋路舊諳。

今日癡人重說夢,不堪回首憶江南。

注:楊蘊輝(1832-1914)﹐女﹐漢族﹐字靜貞﹐金匱人(今江蘇無錫)。

甘立媃

清平樂端午

榴花紅吐,節(jié)中天端午。遙聽馮川古渡斗,勝龍舟無數(shù)。鬢攢艾虎靈符,嬉游姨妹相扶。彩袖笑招綠袖,鷓鴣頻喚鵓鴣。

注:甘立媃(1743-1819)﹐女﹐漢族﹐字如玉﹐奉新人(今江西奉新)。

王佩華

端午

莊嚴百花篆,穾窅五靈符。誰續(xù)長命絲,金吾衛(wèi)朱殳。

注:王佩華(1767-?)﹐女﹐漢族﹐字蘭如﹐號慈愿﹐太倉人(今江蘇太倉)。

蔡畹

端午紀事

天涯午日感芳辰,萍聚皆為外地身。

蒲酒綠于湘水色,榴花紅襯碧苔塵。

南荒炎暑驚心早,北牖涼風入夢頻。

且喜一帆歸可得,鄉(xiāng)山節(jié)物最宜人。

注:蔡琬(1695-1755)﹐女﹐漢族﹐字季玉﹐遼陽人(今遼寧遼陽)。

戰(zhàn) 國 時 代 的 社 會 與 文 化 狀 況

戰(zhàn)國時代上迄《春秋》絕筆之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下到秦滅六國,建立一統(tǒng)天下的帝國(公元前221年)為止。就思想的發(fā)展而言,戰(zhàn)國時代的思想又分為兩部分,前一部分是“諸子百家”自由思考、激烈交鋒和初步融匯的時期,后一部分則趨向整合,主要為呼之欲出的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服務(wù),思想的鋒芒和深度都大大削減。我們在這里先討論前一階段的社會和思想狀況,在后面論述荀子思想的時候會概述戰(zhàn)國后期的社會和思想。
在漫長的古代社會,戰(zhàn)國初期的士人思想之所以異常豐富和活躍,文化的創(chuàng)造之所以特別繁盛,得益于此時寬松的思想環(huán)境和豐富的生活形式。入世的人,可以擇木而棲。由于各國爭相延攬,去留自由的士人擁有著史上難得的尊嚴。孟子說,如果一國的國君“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孟子·離婁下》)。避世的人,也可以自顧自地選擇生活方式和思想信仰。
《莊子》為我們刻畫了當世的五類士人: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游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淵,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吹煦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閭,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莊子·刻意》)刻意尚行、驚世駭俗的一干“枯槁赴淵者”是挑戰(zhàn)一切既有社會體制的行為藝術(shù)家。他們的見解不一定高明,人格不一定高尚,但卻以最強烈的形式呈現(xiàn)了生活的多種可能性,所以,其存在本身就是社會文化自由度、寬容度的標尺。“非世之人”的克星是所謂“尊主強國之人”。這類“致功并兼者”是法家的前身。他們精于洞察名實利害,崇尚嚴格的社會管治,替國君們出謀劃策以最大限度地提高軍政效率。他們在戰(zhàn)國后期越來越得勢,并隨著秦的一統(tǒng)而橫掃了一切自由的生活和學說。
所謂“游居學者”是戰(zhàn)國時代的儒家士人,他們的追求是“平世”,事業(yè)則是“教誨”。此時期的典型代表是孟子。孟子是農(nóng)業(yè)社會的中間階層的代言人,繼承發(fā)揮了孔子的“富而教之”的思想。子適衛(wèi),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痹唬骸凹雀灰樱趾渭友??”曰:“教之?!保ā墩撜Z·子路》)孟子指出,首先,君王要以仁心培育一個生活殷實的社會中層,人民就不會整日想著借破壞秩序來撿拾好處。接下來,有國者要通過善與美的教育,使富裕起來的民眾安于充實而有意義的生活?!案恢笔墙⒅刃虻那疤?,而“教之”方為理想秩序的實現(xiàn)。這時期的儒者有一種強烈的擔當精神,“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孟子·公孫丑下》)“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nèi)之溝中?!保ā睹献印とf章上》)這種擔當精神被人稱作“士氣”,是儒家人格形象的組成部分。
戰(zhàn)國初期,還有不少對任何政權(quán)體制都持有不合作態(tài)度的隱士,其中包括所謂“閑暇者”和“彭祖壽考者”。這兩種人都屬于廣義的道家,區(qū)別在于前者更加重視心靈的自由境界,而后者比較側(cè)重身形壽命的保養(yǎng)?!伴e暇者”的思想是《莊子》哲學的主要來源。他們“就藪淵,處閑曠,釣魚閑處”的生活看似悠閑美妙,背景卻是《莊子》的《德充符》、《人間世》等篇給我們展現(xiàn)的慘痛現(xiàn)實。他們的“閑暇”的條件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將超拔于沉濁之中的閑情寄寓于宗教的精神和藝術(shù)的情趣。在以入世為主流傾向的中國本土文化當中,閑暇隱逸的思想成了探索出世道路的一個逸枝。
“彭祖壽考者”是道家思想的另一支。他們將“天道”引向身心修煉的實踐。戰(zhàn)國時代,他們的養(yǎng)生實踐與儒家的修身入世的抱負或有交集?!吨杏埂贰⒊單墨I和《易傳》等思想文獻都把“身”置于舉足輕重的位置。戰(zhàn)國后期,重身治氣的傳統(tǒng)也跟治術(shù)相結(jié)合,錘煉出了囊括天人的宇宙框架,為大一統(tǒng)的帝國做了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準備。另外,導引養(yǎng)形的理論與實踐還逐漸發(fā)展出了神仙方術(shù)的道路,成了后世道教的源頭,也是美學當中神仙游逸思想的先聲。
上述不同傾向的士人生活和思想之間并不是割裂的,它們在并行之際也有廣泛的互動,融匯的結(jié)果更是豐富。在《莊子》的《刻意》和《天下》等比較晚出的篇章里,我們已經(jīng)可以看出揚棄整合諸家的愿望。我們后面將要專章闡釋的《易傳》也是戰(zhàn)國思想融匯的最有代表性的成果之一。多元的思想經(jīng)典從不同的方向上共同撐起了華夏大地上的“軸心時代”。
二、戰(zhàn)國時代美學思想的一般問題
戰(zhàn)國時代,因社會失序、生死亂離而引發(fā)的憂患感、無奈感是士人思想的總背景。戰(zhàn)國時代的諸子爭鳴所涉及的有關(guān)人之本性的辨析,對人心、人情、語言、技術(shù)的討論和對人生終極意義的追問,以至把哲學思考聚焦于人身的思想角度,把天與人的聯(lián)系歸于“氣”的思維傾向,也都或多或少地跟這個時代的憂患有關(guān)。我們在此主要擷取那些與中國美學密切相關(guān)的思想做重點的梳理。
首先要提出的是戰(zhàn)國思想對于“身”的重視。在春秋及以前的時代,尚有一個以禮樂為中心的文化體系可作“道”的載體,戰(zhàn)國時代則斯文掃地,似乎沒有什么比人自己的身體更為可靠的東西了。在用世者看來,亂世中唯獨身體是重要的本錢,所以遭遇災厄的蘇秦從昏死中活過來之后,第一關(guān)心的就是自己用以混世的舌頭還在不在。在思想領(lǐng)域,除了人身之外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可借以理解天道人事。思孟學派特別注意到身體具有遮蔽與敞開的兩重性,希望通過禮樂的教化隱惡揚善?!吨杏埂分赋觯藢μ煜轮恋赖睦斫?,是從“夫婦之愚”開始的,孟子也以“芻豢之悅我口”來比擬“理義之悅我心”。在思孟的時代,“身”已經(jīng)開始作為思考世界的起點而被賦予了形而上的意味。
從“身”出發(fā),戰(zhàn)國思想家對于“性”與“情”的把握也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度。莊子以“朝三暮四”的寓言說明“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的道理,指出情緒會遮蔽理性的判斷。習《易》者認識到“愛惡相攻而吉兇生”(《易傳·系辭下》),吉兇禍福跟人的情緒有莫大的關(guān)系。然而,禮以敬為質(zhì),仁以孝為端,道德的修養(yǎng)也都離不開情的因素。仁愛、贊賞等正面的情感給人帶來了喜悅、充實和自由之感。人最本原的“情”是正面的情感,還是負面的情緒?進一步,如何馴服“情緒”,并積極地培護“情感”?戰(zhàn)國思想家對于這個問題的反思歸為“性”。楚簡里有一段關(guān)于人性觀念的論述:“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見于外,則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終者近義?!保ā冻啞ば宰悦觥罚┤恕跋才П畾狻币蛲馕锏囊齽佣獍l(fā)為喜怒哀悲之“情”?!靶浴蹦耸谴饲閼獣r發(fā)動的可能性。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禮記·中庸》)情感生發(fā)之可能性并不是人為選擇的,而是來自于人生而俱有的傾向。在儒家看來,習氣的傾向性就是人所秉有的天命。情感如何發(fā)露出來,有其確定的“道”。人類文化的作為,即是依據(jù)“道”而對情的發(fā)露過程給以疏導和凈化,去邪歸正。這就是“教”?!敖獭敝饕袃煞N方式:一種是通過理性的觀照,平息奔涌的情緒。這可以看作是一種哲學的方式。另一種是通過輝煌的禮樂來陶冶性情,使之在“興”(或郭店楚簡里提到的“美情”)的過程中得到轉(zhuǎn)化,保持其誠意。這種主要是審美的方式。
比孟子稍早的子思學派以“身命—性—情”來解釋人的精神世界,“情”在《中庸》里就是“喜怒哀樂”。孟子拒斥楊朱以滿足欲望作為人生意義來源的思想,也同時貶低了“情”的地位,開始積極討論“心—性”。當是時,人們普遍關(guān)心如何從情緒、欲望的控制中獲得心靈的自由,對“勇”、“不動心”、“死生無變于內(nèi)”的追求幾乎成了一種智識階層的風尚。《莊子》當中的“用心若鏡”的比喻、“無射之射”的故事講的是一種“不動心”,孟子提倡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是一種“不動心”。
從哲學觀念發(fā)展的角度看,“心”的概念要大于“情”。“心”包括了理性的認識、反思,也包括了非理性的情緒與情感。在精神修養(yǎng)的實踐上,對心的駕馭也更見復雜。孟子指出,人心就像山中的小路,疏于清理就會被習氣欲望的雜草充塞。《禮記·大學》指出,忿惕、恐懼、好樂和憂患等情緒都會令心變得偏斜狹隘,“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肚f子》刻畫了人心之難識難調(diào):“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懸而天,賁驕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莊子·在宥》)心念的流轉(zhuǎn)極其迅速,上天入地,不可把捉,無法止息。人心根據(jù)外在情境的驅(qū)使而上下游移,剛?cè)岵欢ǎ瑫r常在水寒火熱的極端當中搖擺?!陡3分羞€說,心志是比刀兵更能危害生命的兇器,心也是最大的盜賊,讓人無法躲避?!氨P于志,鏌铘為下;寇莫大于陰陽,無所逃于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保ā肚f子·庚桑楚》)不論是倫理的修養(yǎng)還是美學的觀照,總要首先面對這樣一個凡庸之“心”,了解其一般的特性。
心之難以把握,在于它總寄寓在人的感官和思慮功能之中,總是投射、攀援在意念所聚的外物上。除非人有一定的精神修養(yǎng)的訓練和條件,否則便很難自我審視其心??鬃釉?jīng)對其最得意的學生點明涵養(yǎng)“仁”的法要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論語·顏淵》),就是從視聽言行的功能入手,尋流溯源以正其心。由此導出《大學》中“修身”與“正心”互動之旨。這雖然沒有專論美學的問題,卻塑造了中國美學在耳目視聽上面的主流態(tài)度:以守護心念的端正為審美的基本原則,而不能陷入到感官享受的追求當中。道學家指出:“《孟子》一書,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養(yǎng)性,收其放心?!ё?nèi)f化,只說從心上來。人能正心,則事無足為者矣?!边@是朱熹在《四書集注》的《孟子序說》中引用楊時的說法。
“求放心”是時代對于思想創(chuàng)造的普遍要求。儒家和道家分別為“求放心”發(fā)展出了一套解釋體系和修養(yǎng)實踐的體系。除了孟子提出“從其大體”、“養(yǎng)吾浩然之氣”等主張,莊子也有獨特的進路。莊子對于知識、語言、技術(shù)的洞察,在更深的層次上揭示了精神世界的困境。他的“用心若鏡”、“無以好惡內(nèi)傷其身”等主張更開啟了一系列獨特的東方式的美學觀念。先秦思想中的這些對于“心”的反思和修養(yǎng)之道,都既是哲學的,又是美學的。春秋時代的孔子和老子是其奠基,戰(zhàn)國時代的儒家和道家思想分別通過孟子和莊子的創(chuàng)造而達到了各自的高峰,并由《易傳》而呈現(xiàn)出某種融匯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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