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淫,據(jù)說與盧梭誕生于同一年:1712年。倒不是說盧梭的時代之前,人們就不知道手還有這功能,不過是大家從前都私底下默默無聞地干,而在這一年,這一行為被曬在光天化日之下,幾經(jīng)輾轉蹉跎,最后乘著盧梭思想啟蒙運動的東風,甚囂塵上了。
如果說18世紀之前,人們還可以假裝正經(jīng),特別是侍奉上帝的一些獨身主義者,因己之純潔,在人前難免有道德優(yōu)越感,那這一年,從人群里蹦出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庸醫(yī),叫囂手淫這種惡行的種種淫穢和敗壞之處,一桿子就打倒了所有有手的人。大家面面相覷,看著自己那雙不那么無辜的手,這一欲望的鐵證。其實這個江湖術士危言聳聽只不過是想賣他的“強力大補丸”和“多子多春粉”——號稱專治手的這種好動癥的特效藥。這藥很貴的,按當時的物價,一盒藥錢可以買290杯咖啡。至于這藥吃后,手是否從此就規(guī)規(guī)矩矩擱在膝蓋上,就不得而知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從此,正牌的冒牌的醫(yī)生們同心協(xié)力傳播手淫的邪惡之處。從健康方面講,它似乎能引起失明、癲癇、脊椎結核、丘疹、神經(jīng)錯亂等幾十種疾病,以至到19世紀中期,還出現(xiàn)了一種叫現(xiàn)代人大開眼界的玩意兒:陰莖報警器。據(jù)說它能時時追蹤身體變化,幫助人們及時發(fā)現(xiàn)苗頭,防患于未然。但最具殺傷力的,仍是手淫所背負的道德義憤,“自我糟蹋”“骯臟”“人神共棄”等指控不絕于耳。
有學者認為,導致這種狀況,源于手淫這種活動對社會秩序的破壞。通常的性,不管是婚內還是婚外,都是社會行為,因為你得利用社會資源哪,而手淫,是自給自足,這勢必引起專制統(tǒng)治在某種程度上的權力架空。
康德的觀點或許有代表性。他一方面抨擊性享樂是一種“利用他人使自己得到享受”的自私行為,另一方面又猛烈攻擊手淫,認為“用手淫來褻瀆自己的行為是一種純粹的獸性”。盡管這樣,康德還是在“利用他人”和“褻瀆自己”中堅決選擇了前者。每一個生理正常的人,都應該立志成為一個能被利用的人,這是理應承擔的社會責任。
但隨著啟蒙運動和個人主義的發(fā)展,手淫的意義,從猥瑣、淫穢,逐漸披上了斗士的光環(huán)。它不但是“對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期望的一種反抗”,而且變成現(xiàn)代人的美德,被認為“追求自我愉悅是實現(xiàn)自我認知、自我探索、塑造精神自我的必經(jīng)之路”。其實這種玩世不恭的挑釁中,多少也反映了現(xiàn)代人的孤獨,和苦中作樂的黑色幽默。從這個角度看,手淫似乎天生蘊涵著某種現(xiàn)代性。
所以,古希臘人第歐根尼或許是最具現(xiàn)代感的哲學家了。他從桶里爬出來,到廣場上手淫。他認為性是人之所需,和吃飯一樣自然,既然人能在大庭廣眾下吃東西,為什么不能在大庭廣眾下手淫?但他的觀點放在今天都太前衛(wèi),超出時代,至少一光年。
文/寇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