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月球旅行記》完成的那一年,梅里愛在紐約開了自己的電影分公司。當時梅里愛的制片廠規(guī)模非常龐大,倉庫中存有上千件為拍攝電影而制造的道具,他甚至建立了自己的上色作坊,同時有上百人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為影片手工上色,他也成為電影史上最早嘗試彩色電影技術的人。
而堅信電影的魅力來自“手工藝術”的梅里愛,自己則仍舊日夜忙碌在玻璃房子里。為了愉悅觀眾他百無禁忌,比如把自己的腦袋摘下來,放在桌子上做陀螺般轉圈又掀翻(《多頭男人》1898),或者把腦袋摘下來拿打氣筒打氣,結果竟把腦袋像氣球一樣打破了(《橡皮頭》1901),而把自己的腦袋吊到五線譜上作音符大概就算是他對自己最溫和浪漫的處置了(《樂迷》1903)。
至今很多電影史論學者愿意用安德烈·巴贊的所謂“二度電影”來總結梅里愛的創(chuàng)作——展現(xiàn)了顛覆現(xiàn)實邏輯所產生的“二度現(xiàn)實”。人們不會相信那是真的,人怎么能真的隨便就去了月亮上呢,又怎么可以擰下自己的腦袋呢?但人們仍舊愉悅、興奮,產生顛覆真實邏輯的快樂,即基于“非真實”的快感。這迥然有別于盧米埃爾鏡頭里真實影像的魅力,梅里愛讓人們獲得了非真實影像的魔力。
失去了制片廠的喬治·梅里愛在巴黎蒙帕納斯火車站開了間小小的玩具糖果店(攝于1937年)
法國思想家埃德加·莫蘭(Edgar Morin)這樣評價喬治·梅里愛:“他是無數個單純的荷馬?!彼J為盧米埃爾和梅里愛在電影史上,就像黑格爾所說的一對“反命題”,他們讓電影從誕生那天起就成為既追隨現(xiàn)實,又背叛現(xiàn)實的統(tǒng)一體。蘇珊·桑塔格在《百年電影回眸》中則重申了埃德加·莫蘭的這個論斷,她認為世上只有兩種電影:“一種是盧米埃爾電影,一種是梅里愛電影?!?/p>
亙久的夢想魅力
同樣“迷影成癡”的馬丁·斯科塞斯,顯然深諳喬治·梅里愛的人生掌故,現(xiàn)實正如《雨果》中的劇情,當人們已把盧米埃爾寫進史冊的時候,喬治·梅里愛卻幾乎成為被世人遺忘的隱士。戰(zhàn)爭的陰云使得梅里愛科幻戲謔類影片瞬間失去市場,但為了支持越來越膨脹的電影夢想,梅里愛開始變賣房產,變賣劇院,維持制片廠的運作,甚至到了變賣膠片拷貝的地步。但當他知道自己的心血之作被作為廢物回收之后竟重新加工成女式高跟鞋的鞋跟,便親手燃起一場大火,那間生產夢想的玻璃房子,以及房子里拍出的電影,頃刻之間付之一炬。
晚年的梅里愛在巴黎火車站開了一間小小的玩具糖果店,成為遁世沉默的小店主,三個子女的好父親,與妻子相濡以沫的好丈夫。而車站里來來往往的巴黎市民,經歷了殘酷戰(zhàn)爭洗禮,遺忘了很多過往,包括那個拍電影的喬治·梅里愛。
直到作為戰(zhàn)后文化復興重要部分的法國迷影運動在1920年進入高潮時期,人們開始重提喬治·梅里愛的名字,也有影評人和學者對喬治·梅里愛在電影語言上的貢獻進行總結,但早已習慣了隱姓埋名生活的梅里愛仍舊躲在自己的玩具店里。1929年有人在巴黎組織了第一次梅里愛電影的展映活動,巴黎的青年影迷們才欣喜若狂地得知,那個傳說中早已死于“一戰(zhàn)”的偉大電影家仍健在人間。
截至1965年,梅里愛所拍攝的600部影片,已經成功找回400部,其中因拷貝遺失被很多電影學者唏噓扼腕的《月球旅行記》,也于1993年在巴黎郊區(qū)的一家舊物博物館的倉庫里找到,不過受損狀況十分嚴重。
1999年人們開始了挽救和數字化《月球旅行記》的工作,最先進的數字化技術工具重新為1.3375萬幀畫面賦予新的生命力,甚至遺失和過分受損的畫面也重新從黑白版的拷貝中被截取又百分百復原了手工色彩,直到2010年整個修復工程完成。如今,無論你身在何處,輕點鼠標,便可享受那相隔百年的奇幻妙趣,驚嘆夢想亙久永恒的魅力。
(實習生朱嬋媛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