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不僅是宋朝杰出的大詞人,而且是我國古代最偉大的音樂家之一,他留下來的《白石道人歌曲》六卷,是流傳至今的唯一一部帶有曲譜的宋代歌集,被視作"音樂史上的稀世珍寶",可惜此譜卻像密碼一樣讓后人難以破解。
姜夔詞曲雙修,均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水準,姜夔雖然多才多藝,精通詩詞音律,卻屢試不第,無緣仕途,注定了一生漂泊的羈旅生活,多靠出賣詞曲和朋友接濟勉強維生,他在曲譜方面的成就有賴于友人的推薦和傳頌,其中順陽公范成大就很賞識和器重他,也是姜夔堅定不移的粉絲之一。
據(jù)元人陸友仁著《硯北雜志》記載,有一年冬天,大雪紛飛,姜夔來到蘇州拜謁范成大,眼望白雪皚皚,踏雪尋梅的勝景,口占一絕,“雪矸如玉地,偏師敢輕犯。黃蘆陣野鶩,我自將十萬。三戰(zhàn)渠未降,北面石湖范。先生霸越手,定目一笑粲。”食人嘴軟,姜夔起始就給范成大戴上了一頂高帽,范成大果然高興,亦有詩作答,賓主寒暄中,范公征求姜夔對梅花的詠句,姜夔填詞并作曲《暗香》、《疏影》。
《暗香》詞云“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fēng)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想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b>
《疏影》詞云“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huán)、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fēng),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b>
詞好,寫盡梅花形神兼?zhèn)?,高潔清姿;曲更好,音?jié)清越婉揚,余音裊繞?!栋迪恪房此茖懳?,其實感喟南宋半壁江山,偏安茍且的現(xiàn)實,抒發(fā)作者一腔無處可訴的愛國情思?!妒栌啊房此泼鑼懨坊ㄇ嗬涔掳恋男蜗?,其實寄托著姜夔對青春和美好往事的憐愛之情。范公是此中達人,覽之大喜,命家中歌妓習(xí)唱,歌妓中有一位叫做小紅的色藝雙絕,與姜夔師徒兩情相悅,日久生情,范成大看在眼里,記在心頭,就在姜夔怏怏著告別返家時,范成大成人之美,干脆把小紅贈予姜夔,權(quán)作酬謝,這可能是史上最浪漫最具風(fēng)月的稿酬了。
此后時日,姜夔最得意的是暗香浮動,花前月下,自己作詞譜曲,然后吹奏洞簫,玉人小紅低聲吟唱,為此姜夔曾經(jīng)興致勃勃的作了一首秀恩愛的詩,“自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里橋。(《過垂虹》)”多么溫馨浪漫,多么富有詩情畫意。
后來呢?才子佳人的故事戛然而止。有人認為姜夔因生活所迫,很不厚道的把小紅賣了,換回了生活必需品。也有人說這樣的嬌蔦姜夔養(yǎng)不起,小紅劈腿跑路了。還有人考證出,姜夔為愛而放手,允許小紅改嫁富二代。也許對于大才子來說,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結(jié)局,只是多少有點惋惜。
姜夔詞多愛情之作,其中更是有近四分之一的作品反復(fù)在回憶一段愛情,據(jù)后來現(xiàn)代學(xué)者考證,隱含在其詞作中的情人是住在合肥赤檻橋之西,善彈琵琶的一對青樓姐妹,或許是姐姐,也許是妹妹,然有情人終難成眷屬,或為生存計或為其他原因,后情人離開合肥,這段青年時候骨銘心的愛情經(jīng)歷,讓姜夔一生難以忘懷,而升華成無數(shù)自傷哀憐的愛情詞篇,亦此生再也沒有涉足過合肥。
姜夔在《淡黃柳》中寫道“空城曉角,吹入垂楊陌。馬上單衣寒惻惻??幢M鵝黃嫩綠,都是江南舊相識。正岑寂,明朝又寒食。強摧酒、小橋宅。怕梨花落盡成秋色。燕燕飛來,問春何在,唯有池塘自碧?!?/b>其自序中披露了這段心跡,“客居合肥南城赤闌橋之西,巷陌凄涼,與江左異,惟柳色夾道,依依可憐。因度此闋,以紓客懷?!?/font>
這段感情必定撕心裂肺卻又無可挽回,而此后這段浪漫故事,如同淡柳、池塘、梅花等舊時喻象多次出現(xiàn)在其詞作中,且看這首訴不盡相思的《鷓鴣天》“肥水東流無盡期,當(dāng)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里忽驚山鳥啼。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凄婉哀傷卻又散發(fā)著一種孤冷的大美,對詞人姜夔來說,無論琵琶女還是小紅,都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幀風(fēng)景,無計留春住,恰如他在一首詞中所寫“少年情事老來悲(《鷓鴣天.觀燈》)”而此后泣血的心,只能一滴一滴幻變成千古流傳,讓后人心悸的句句絕唱。
據(jù)說,姜夔后來在漂泊和貧困中死后,隨葬品僅有一冊樂譜、一把琴、一柄劍和一本《蘭亭序》募抄本,音樂、詩詞以及書法,都是他的最愛,還有那自古多情空留的余恨,以及那難以豪情萬丈的三尺青鋒,似乎昭示著他的報國無門,寂廖天地間,詞人帶著遺憾駕鶴西去,徒留天地間喜愛他詩詞的讀者們一聲悠遠綿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