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七古《憶昔二首其二》讀記
（小河西）
這組詩作于廣德二年（764），時杜甫在嚴(yán)武幕任職?！捌湟弧敝刑岬健吧袝伞?，這首中又說到“蒙祿秩”，由此推測，此詩作于授檢校工部員外郎之后。此為組詩“其二”。
憶昔二首其二（杜甫）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虎，遠(yuǎn)行不勞吉日出。
開元：玄宗年號。李隆基712年八月登基，年號“先天”。次年十二月改元“開元”。公元741年十二月再改元“天寶”。開元共計29年。
小邑：小城?！顿Y治通鑒》開元二十八年：“是歲，天下縣千五百七十三，戶八百四十一萬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萬三千六百九。西京、東都米斛直錢不滿二百，絹匹亦如之。海內(nèi)富安，行者雖萬里不持寸兵?！?/span>
流脂：形容稻米油光發(fā)亮。
粟米：一般指小米，應(yīng)為黃色。有一種粟米叫白梁粟?！睹t(yī)別錄》（齊-陶弘景）：“粟米，江東所種及西間皆是，其粒細(xì)于粱米，熟舂令白，亦以當(dāng)白梁，呼為白梁粟?！?/span>
倉廩（lǐn）：同“倉稟”。糧倉?！抖Y記-月令》：“命有司發(fā)倉廩，賜貧窮，振乏絕?！笨追f達(dá)疏引蔡邕曰：“谷藏曰倉，米藏曰廩?！薄妒酚?管晏列傳》：“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
【大意】回憶當(dāng)年開元盛世，小城鎮(zhèn)就有上萬人家。油光發(fā)亮的稻米潔白晶瑩的粟米，公私倉庫皆豐實。全國道路無寇盜，出門遠(yuǎn)行不必選吉日。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宮中圣人奏云門，天下朋友皆膠漆。
百余年間未災(zāi)變，叔孫禮樂蕭何律。
齊紈魯縞：齊國產(chǎn)的紈，魯國產(chǎn)的縞；泛指名貴絲織品。（紈：白色細(xì)絹?？c：細(xì)白生絹。）《怨詩》（漢-班婕妤）：“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薄端汪斂㈤L史遷弘農(nóng)長史》（李白）：“魯縞如白煙，五縑不成束。臨行贈貧交，一尺重山岳。”
班班：絡(luò)繹不絕貌；盛多貌?！逗鬂h書-五行志一》：“車班班，入河間者，言上將崩，乘輿班班入河間迎靈帝也?！薄讹嬀贫撞⑿颉罚|晉-陶潛）：“班班有翔鳥，寂寂無行跡?！?/span>
相失：分散。《九章-哀郢》（屈原）：“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薄陡咛瀑x》（宋玉）：“眾雀嗷嗷，雌雄相失?！?/span>
云門：祭祀天神的樂舞之一，相傳為黃帝時作?！吨芏Y-春官-大司樂》：“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编嵭ⅲ骸按酥芩媪畼??！?/span>
百余年間：從唐王朝開國（618）到開元末年（741）。
叔孫：叔孫通。漢初孫叔通制定禮儀典章?！妒酚?劉敬孫叔通列傳》：“叔孫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jié)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fù)也。臣原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显唬?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span>
蕭何律：蕭何所制律令?！稘h書-刑法志》：“漢興，高祖初入關(guān)，約法三章曰：'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茫?/span>juān）削煩苛，兆民大說。其后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國蕭何攗摭（méi-zhí摘?。┣胤?，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span>
【大意】運物車輛絡(luò)繹不絕，男耕女織家庭團圓。宮中天子奏響祭祀天地的樂曲，天下朋友親如膠漆。百余年間沒發(fā)生過大的災(zāi)禍。像漢初一樣有孫叔通指定的禮儀規(guī)范，有蕭何制定的法律規(guī)章。
豈聞一絹直萬錢？有田種谷今流血。洛陽宮殿燒焚盡，宗廟新除狐兔穴。
傷心不忍問耆舊，復(fù)恐初從亂離說。小臣魯鈍無所能，朝廷記識蒙祿秩。
周宣中興望我皇，灑血江漢身衰疾。
一絹：一匹絹。《通典-食貨七》：開元十三年，“絹一匹二百一十文?！薄队捞┒晖ㄖ輪栠M士》（唐-元結(jié)）：“往年帛一匹，估錢五百猶貴；近年帛一匹，估錢二千尚賤?！?/span>
狐兔：狐和兔；喻壞人?！豆乓狻罚ū饼R-顏之推）：“狐兔穴宗廟，霜露沾朝市?！薄镀甙А罚〞x-張載）：“狐兔窟其中。蕪穢不復(fù)掃?！?/span>
魯鈍（dùn）：粗率，遲鈍?！冻皟L載》（唐-張鷟）：“言詞魯鈍，智不逾俗，才不出凡?！?/span>
祿秩：俸祿?！侗笔?蔡祐傳》：“（祐）性節(jié)儉，所得祿秩皆散宗族，身死之日家無余財?！薄杜忝隙级郊涝劳局杏匈洝?唐-韓翃)：“封疆七百里，祿秩二千石?！?/span>
參考：杜甫到蜀后，朝廷有兩次任命。一是“京兆功曹”。《新唐書-杜甫傳》：“召補京兆功曹參軍，不至?！倍鸥ζ呗伞斗罴膭e馬巴州》題注：“時甫除京兆功曹，在東川?！闭傺a京兆功曹時間在廣德元年秋冬。二是“檢校工部員外郎?！薄杜f唐書-杜甫傳》：“奏為節(jié)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倍鸥θ螜z校工部員外郎當(dāng)在廣德二年（764）入嚴(yán)武幕后。
周宣：周宣王（-前782），周厲王之子。政治上任用召公、穆公，曾使西周國力得以恢復(fù)，史稱“宣王中興”?！妒酚?周本紀(jì)》：“召公、周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于彘。太子靜長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為王，是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輔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遺風(fēng)，諸侯復(fù)宗周?！?/span>
江漢：嘉陵江古稱西漢水，亦簡稱漢水。杜甫常借指巴蜀之地?！斗罴恼率逃罚ǘ鸥Γ骸俺P從容問幽仄，勿云江漢有垂綸?！?/span>
【大意】誰相信今天一絹匹要賣萬貫錢？誰相信有田種谷的農(nóng)民今天還要流血？洛陽宮殿曾被焚燒殆盡，長安也是剛趕走吐蕃收回宗廟。不敢跟年高望重的人絮叨舊事，怕他們又從安祿山叛亂說起。小臣俺愚魯遲鈍沒啥能耐，承蒙朝廷還記得授俺工部員外郎。望皇上能像周宣王那樣使大唐中興，俺甘愿身老甚至灑血江漢巴蜀之地。
【詩意串述】這組詩“其二”回憶開元盛世。前12句寫開元盛世。一是人多（“萬家室”）。二是富裕（“俱豐實”、“車班班”）。三是社會安定（“無豺虎”、“不相失”、“皆膠漆”）。四是禮樂、法制健全（“奏云門”、“叔孫禮”、“蕭何律”。接著6句寫亂后境況。一是物價高昂（“一絹直萬錢”）。二是戰(zhàn)亂頻仍（有田人也“流血”）。三是兩京均遭戰(zhàn)火。洛陽是“宮殿燒焚盡”，長安是“新除狐兔穴”。最不忍心的是“問耆舊”，這些經(jīng)歷過開元盛世的老人，一說起話就是“從亂離說”。末4句寫感想。俺本人其實沒啥本事，承蒙朝廷記得俺，給俺一個檢校工部員外郎的官職，還“賜緋、魚袋”，其實，俺最大的愿望是大唐能中興。如大唐能中興，俺即便衰老巴蜀灑血江漢也甘愿。
兩首所憶殊異，但落點相同。個人進退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不要受宦官擺布，皇上要重用“傅介子”，使大唐盡快中興！
【參考文獻(xiàn)】賈兵《《憶昔二首》寫作時地考》《杜甫研究學(xué)刊》2022(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