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淵問仁。
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論語·顏淵》
“克己復(fù)禮”，是人們耳熟能詳?shù)囊痪湓?。通常的解釋是：指約束自己使每件事都?xì)w于“禮”。這樣的理解合理與否？我們得搞清楚“禮”涵義是什么才能判斷。
豊，甲骨文是玨（ㄐㄩㄝˊ jué，成對的瑞玉；表禮器）在壴（ㄓㄨˋ zhù，架立的樂鼓）上形，用架好鼓樂、擺好禮器表示祭祀的程序儀規(guī)之意，即禮儀。
篆文整齊化“壴”下部訛為“豆（高足食器）”，遂不明所示；為了表意清楚，乃又另加意符“示”表示，即“禮”。
也就是說，禮的本義，是指進(jìn)行祭祀、慶賀等重要活動所舉行的隆重儀式（程序、儀規(guī)）。即“祭禮”、“典禮”、“婚禮”之“禮”。如：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書·舜典）
（舜帝說：“??！四方諸侯的君長，有誰能主持我們祭祀天、地、人的三禮呢？”）
表現(xiàn)在社會生活中，則是自然形成和特別制定的行為規(guī)范、準(zhǔn)則。如：
“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埃ㄗ髠?/span>·隱公十一年）
“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埃ǘY記·曲禮上）
那么“禮”形成的背后因素以及制定的依據(jù)是什么？為什么能為社會普遍接受和遵從？
《禮記·樂記》中說：“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羣物皆別。”
也就是說，“禮”的構(gòu)成本質(zhì)是天地之“序”、羣物之“別”。那么這個“序”、“別”的表現(xiàn)又是什么呢？《禮記·樂記》中是這樣說的：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小大殊矣；方以類聚，物以羣分，則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span>
可見，“禮”是天地之“序” 、羣物之“別”在人類社會中的體現(xiàn)，而制“禮”，則是為使人類更好地順應(yīng)自然之“序”、“別”。所以《禮記·樂記》中說：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返）人道之正也?！?/span>
這裏又特別提出了“反（返）人道之正”，為什么？《禮記·樂記》也給出了答案：
“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jié)，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
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拜物，一切向錢看。如此一來，就帶來一系列惡果?！抖Y記·樂記》中分析得十分透徹，對照與當(dāng)今的中國社會，不禁令人歔欷感嘅：
“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是故強(qiáng)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使痛苦，折磨）怯，疾病不養(yǎng)，老幼孤獨(dú)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span>
所以，《禮記·樂記》又特別指出：“中正無邪，禮之質(zhì)也；莊敬恭順，禮之制（功用）也。”從另一個側(cè)面進(jìn)一步強(qiáng)調(diào)“禮”的本質(zhì)與著眼是歸正人心，使順應(yīng)天地萬物之“序”、“別”，從而達(dá)到有序而合節(jié)，自然而易行。故，
《禮記·禮運(yùn)》中孔子說：“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
《禮記·樂記》中說：“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shù)，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陽…陰…剛氣…柔氣……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
所以，當(dāng)顏淵向孔子請教怎樣行仁的問題時，孔子的回答是：“克己復(fù)禮為仁?！辈⑦M(jìn)一步解釋說：“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翻譯成白話，大意是說：克制自己非分的欲望和各種不當(dāng)?shù)纳萸螅寡孕袣w正于“禮”上，就屬于（行）仁。一旦（哪一天開始）這樣做了，天下的一切就都?xì)w于仁了。行仁從自己開始（自己要這樣），而不是要求別人先來（來自于別人的要求）。
這里的“禮”，包括具體的禮儀、禮節(jié)，但主要是指“禮”的原則、精神。所以，當(dāng)顏淵進(jìn)一步請教具體怎么做的時候（“請問其目”），孔子回答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苯o出的答案，也是原則性的。
孔子為什么會這樣回答呢？
《易經(jīng)·豐卦·彖辭》中說： “天地盈虛，與時消息。”
《易經(jīng)·損卦·彖辭》中說：“損益盈虛，與時偕行。”
所以《禮記·樂記》中指出：“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
所以《論語·學(xué)而》中“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span>”
但是，僅依原則而行是不夠的，所以“有子”接著說：“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本褪钦f，還要有具體的禮儀規(guī)范來加以規(guī)范、節(jié)制。
用現(xiàn)在的概念理解，“克己復(fù)禮”有些類似于“自覺守法”。但二者的差異也是明顯的。
“克己復(fù)禮”是“為仁由己”，屬于一種自我的內(nèi)在要求，由己做起，而且目標(biāo)取向利他、向上（“仁”的本義如此），言行首先考慮對他人、對社會的影響，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自覺守法”是“為仁”“由人”，屬于來自外在的強(qiáng)制性要求，目標(biāo)取向是為我、向下，所謂“法無明文禁止即可行” ，只要不被法律制裁就可以了，至于對他人的影響如何、對社會的影響怎樣，那個一般是不予考慮的。
回過頭來再來看“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就更容易理解其內(nèi)涵了：如果“為仁”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自我要求而不是外在的強(qiáng)加，都從自己開始而不是要求別人，天下自然就“歸仁焉”。
（劉冰清編輯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