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王朝這駕馬車在經(jīng)過安史之亂重創(chuàng)后,搖搖欲墜的往前行駛著,因為黨爭、藩鎮(zhèn)、宦官三大勢力一直在阻擋他前行,仿佛一個不小心,馬車就會被掀翻,要爬起來就很難。
“公私倉廩俱豐實”、路不拾遺,門不閉戶的盛世大唐,已經(jīng)活在每個人的夢里。如今的世道,百姓民不聊生,為了活下去落草為寇、攔路搶劫打家劫舍的大有人在。
南下前往九江看望親人的大詩人李涉,船行至浣口(在今安慶市,皖水入長江的渡口),現(xiàn)在就被一伙綠林好漢攔住要交買路錢。
李涉,史書并無過多記載,連他具體生卒年都不清楚,只知道生逢亂世的他早年在梁園做客,后來和弟弟李渤躲避戰(zhàn)火到了南方,一度在九江廬山隱居。
戰(zhàn)火稍定后,踏入仕途,曾任太子通事舍、任國子博士等職位,所以世稱“李博士”。仕途蹭蹬數(shù)十年后隱于少室。
李涉善于寫詩,常常離駐地遠游,遍賞美景,留下了不少佳作,在當時也素有詩名。
比如在鶴林寺的山墻上他寫下了著名詩篇《題鶴林寺壁》: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
如今他被打家劫舍的強盜攔下,李涉從容不迫地向他們抱拳道出了自己的名號。
“眾位好漢,我李涉是個讀書人,去往江州探望舍弟,身上盤纏不多,余數(shù)盡可取去,還望高抬貴手,只須留下幾日口糧,不可害我性命?!?/p>
“李涉,可是李涉博士?!北I賊首領聽到船上之人自報姓名,顯得比較詫異,因為在唐代人人愛詩,上至皇帝、中至王公百官、舉子士人、下至黎民歌姬,無不以詩相酬唱。無不仰慕欽佩詩壇名家,所以對李涉也有耳聞。
“正是,好漢可是我舊識”。李涉往前挪了挪步子,湊近些想看看是否認識。
“李博士素有詩名,我早就聽過他的大名,但他可能不認識我等”,首領命令眾人放下武器,向李涉抱拳又說道:如果真是李博士,我們就不劫他的財了,但希望他能給我們寫一首詩?!?/p>
強盜首領曾經(jīng)也讀過幾年書,就是附近村里少有的讀書人之一,只是世道逼的無路可走,才做上了這無本錢的營生,平時做這般事也只謀財劫富濟貧,心里還是對讀書人非常尊敬,今日湊巧碰見當世詩壇名家,如得一首詩,足以炫耀數(shù)日。
“這有何難,我這就作一首詩給你們”。
李涉爽快應下,從包袱中取出筆墨,鋪開宣紙,寫了一首絕句。
匪首得詩心中大喜,不但不搶李涉的錢財,反而送了許多財物給他,并指點行路過程中多多注意的點后就告辭而去。
這件趣聞不但生動地反映出唐代詩人在社會上的廣泛影響和所受到的普遍尊重,而且可以看出唐詩在社會生活中運用的廣泛——甚至可以用來酬應“綠林豪客”。
李涉寫下的詩是——井欄砂宿遇夜客,詼諧幽默的同時又有頗為嚴肅的社會內(nèi)容和現(xiàn)實感慨,非常耐人尋味。
井欄砂宿遇夜客
唐·李涉
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
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這首詩雖是即興所作,對被搶劫并無半點驚懼與怨憤,有的卻是心平氣活的勸說與認同。
詩中前兩句寫景敘事,交代時間地點,在夜雨瀟瀟的井欄砂村遇見綠林好漢,次句寫事,互道姓名后,居然與綠林朋友侃侃而談,和朋友般一起歡聚交談。一句“綠林豪客夜知聞”寫出了自己詩名聞名綠林的自喜,也帶有對綠林豪客的欣賞。
后兩句則即事抒發(fā)感慨,對綠林朋友了說上幾句心里話,就是詩人勸慰“綠林豪客”的:“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p>
這兩句的意思是,好漢如今行這般事覺得不太正道,必須得要遮遮掩掩地偷偷地干活,其實大可不必這樣,即使是干你們這行的,也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來去,不用隱姓埋名的,因為如今這個世道,大多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有的是手段不太一樣罷了。
這首詩讀來雖令人啼笑皆非,但李涉卻用它揭示非常殘酷的現(xiàn)實,蘊含著詩人對時事的感慨。
朝堂政治黑暗,內(nèi)有在位者不謀其政,蠅營狗茍,盤剝百姓;外有藩鎮(zhèn)割據(jù),亂象已起,導致這世上半數(shù)百姓流離,起義不斷,盡入綠林為盜了。但這些綠林豪杰,比起那些只會勾心斗角,結(jié)黨相爭的人來說反而顯得可愛質(zhì)樸。
一首即興之作,一句脫口而出的“世上于今半是君”不僅討得強盜的歡心,也顯示了作者的詩才,喻諷刺于詼諧風趣之中,蘊含深意,耐人尋味,實為不可多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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