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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世界的遼代三彩羅漢何以流失海外?揭秘來龍去脈!
1998年3月,美國華盛頓召開的亞洲研究協(xié)會第23次年度會議上,眾多與會專家將目光集中到來自中國易縣的三彩羅漢上。這幾尊距今近千年的三彩羅漢,以其高度的寫實手法、精湛的塑像技巧征服了西方藝術(shù)史學者,并成為他們爭相研究的對象。



它們在自己的故國中國,彼時卻并未得到相應的重視。一來,是因為這些造像藏身于人跡罕至的山洞之中;再一個,早在民國初年,它們就或被毀損或被盜運,國內(nèi)竟然沒有半點遺存。甚至連它們在海外的歸屬,還屢有訛誤。今天,我們借助最新的資料,來仔細梳理一下震驚世界的易縣三彩羅漢。


易縣羅漢聞名天下,跟一個外國人分不開,此人便是德國人德國人帕金斯基(Friedrich Perzyński,1877-1965)。正是他1913年10月發(fā)表在《慕尼黑時報》上的《尋找眾神》的文章,讓西方世界開始認識到這些杰作。帕金斯基很早便來中國,一直活躍在北京及周邊的古董商市場中。1912年夏天,帕金斯基來到北京的一家古玩店,立馬便被店里的一件羅漢像吸引到。這尊佛像如真人大小,表情平靜祥和,袈裟紋理自然,巍巍然深具禪意。帕金斯基精于此道,深知這種造像之不尋常。

在后來的文章中,他這樣描寫當時的情景:“這樣的東西我從未見過。看著我驚奇的表情,他們(指古董商)面露得意之色。當時,我們稱這種塑像為僧侶,盡管有著傳統(tǒng)的修長雙耳,塑像仍具有明顯的肖像特征。”


帕金斯基當即決定買下這件造像,這還不夠,他繼續(xù)打探造像的出處。最終從日本人處得知,這尊羅漢像來自距北京西南方130公里的河北省易縣八佛洼的某個山洞中。


就在這個夏天,他急赴河北,到達易縣八佛洼,但這里山高林密,他沒找到佛像,也沒到達存放佛像的睒子洞。不過,他在這里留下線人,一旦有佛像的消息,馬上通知他。于是就有了這一年年底,帕金斯基的二進八佛洼,這一次,他帶了攝影師,留下了睒子洞的第一張照片。然而,里面的三彩造像早已被一掃而空。

原來,睒子洞只是易縣山中一個隱秘的洞穴,它的具體位置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知道——諸如當?shù)氐墨C戶山民之類,而且他們既不知道其中造像的價值,也不會對他們動歪心思。最先發(fā)現(xiàn)這批造像價值的是一位日本人,帕金斯基并沒有提到他的名字,檢索日本學者原田淑人的文章,我們可以知道此人就是寺則鹿之助,正是他才導致古董商聞風而動。當?shù)弥腥顺龈邇r購買造像,當?shù)厝藳Q定冒險從山洞中盜運造像。然而這種勾當畢竟不光明,因此只能晚上行動,山路陡峭,條件簡陋,部分造像在運輸過程中被損壞。衙門很快也得到消息,想分一杯羹,于是搜捕盜運者。至此,前述造像,或被毀壞,或被藏匿,或被收繳在官府中。但最終,它們?nèi)勘毁u到國外。


現(xiàn)在世界范圍內(nèi),還能找到的,當年從易縣八佛洼流失出去的造像一共有十尊,分別藏在九個海外博物館或收藏機構(gòu)手中。


經(jīng)歷最復雜的一件便是文章開頭帕金斯基在古董店看到的那一件。據(jù)記載,他初見這尊羅漢像時其已不完整,這也是存世照片中羅漢只露出頭部和肩部的原因。此像后轉(zhuǎn)入法蘭克福利比格哈斯(Liebighaus)收藏機構(gòu),又轉(zhuǎn)入舊的德國柏林人類學博物館。二戰(zhàn)時,柏林屢遭轟炸,博物館也未能幸免,比如當年從克孜爾石窟盜走的壁畫就被毀于一旦。因此有說法稱,這件羅漢像也遭此厄運。

但幸運的是,它躲過一劫,被蘇聯(lián)人帶走,現(xiàn)藏俄羅斯冬宮。值得一提的是,英國著名文化學者貢布里希撰寫的名著《The Story of Art 》中還使用了此羅漢的圖像,但是記載出土于四川。

易縣三彩羅漢

艾爾米塔什博物館藏

帕金斯基《中國行記》(Won Chinas Gottern)一書中還收錄有另一件羅漢像。

這件羅漢像目前收藏在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

易縣三彩羅漢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而且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還有一尊相對年老的羅漢。

易縣三彩羅漢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這件羅漢的刻畫非常精彩,直指內(nèi)心世界。蘇利文指出 :“我們看到充滿骨感的頭顱,清晰明確的線條和眼角下墜等老年特征,這應該是斗爭的結(jié)果,他以肉身的苦難為代價,換取了精神上的安寧和勝利。

易縣三彩羅漢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收藏有梁思成先生認為最精的一尊。

易縣三彩羅漢

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藏

梁思成先生在留學賓夕法尼亞大學期間,曾經(jīng)親眼瞻仰過易縣三彩羅漢像。在其《中國雕塑史》中,梁思成寫道:“其貌皆似真容,其衣褶亦甚寫實?!蛉輵B(tài)雍容,……或蹙眉作懇切狀,要之皆各有個性,不徒為空泛虛緲之神像。其妙肖可與羅馬造像比。皆由對于平時神情精細觀察造成之肖像也。不唯容貌也,即其身體之結(jié)構(gòu),衣服之披垂,莫不以寫實為主;其第三量之觀察至精微,故成忠實表現(xiàn),不亞于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最精作品也。

大英博物館收藏有一尊精品,此尊羅漢面相較年輕,手部塑造精美,由國家藝術(shù)收藏基金(National art collection fund)購買并捐贈。

易縣三彩羅漢

大英博物館藏

大英博物館的一尊面部刻畫中規(guī)中矩,手部卻極為寫實,結(jié)構(gòu)清晰有力,動作自然放松,達到了藝術(shù)普遍性與特殊性的完美統(tǒng)一。甚至有學者將這雙手與《蒙娜·麗莎》中那雙被譽為是西方繪畫中最完美的手相提并論。

也有很多觀點認為納爾遜艾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收藏的一尊藝術(shù)水平最高。

易縣三彩羅漢

納爾遜艾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藏

這件羅漢眉頭緊鎖,面色凝重,如同進入了“一時端坐,但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的至高禪定境界。時至今日,我們依然能夠感受到這份穿越時空的堅毅,這是他信仰自內(nèi)而外發(fā)出的力量。即使不單純從佛教教義的角度去闡釋,也有理由認為隱藏在這副面龐背后的是一顆勇于承擔責任、勤于思辨、胸懷天下的高貴心靈。


易縣三彩羅漢

納爾遜艾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藏

雖遲但到,美國納爾遜艾金斯藝術(shù)博物館這件羅漢又是大古董販子盧芹齋經(jīng)手的。當年他看到易縣三彩羅漢像在歐洲引起轟動后,立刻到河北省易縣淘寶。在這里,盧芹齋找到了留在易縣的最后一尊羅漢像(后被美國納爾遜艾金斯藝術(shù)館收藏),同時收購了一些巖石底座,并把它們轉(zhuǎn)賣給了世界各大博物館。

與納爾遜那一尊類似的是法國吉美博物館收藏的這一尊。羅漢手持念珠,表情嚴肅,和前面的堅毅比起來,這件似乎更多了些慈悲的深情。

易縣三彩羅漢

法國吉美博物館藏

法國巴黎是盧芹齋的老巢,有說法稱這件羅漢是盧芹齋經(jīng)手,但是檢索官網(wǎng),也并沒有明確說明這件羅漢像的來源。

易縣三彩羅漢

法國吉美博物館藏

前面講過,羅漢像在運輸過程中有過毀損,因此還有幾尊像存在不同程度的修補。


比如波士頓美術(shù)館的這一尊,是山中商會經(jīng)手。羅漢頭部被毀,古董商移花接木后補上。

易縣三彩羅漢

波士頓美術(shù)館藏

近年來波士頓美術(shù)館又將后接的羅漢頭取下,換上了依據(jù)美華裔廚師為模特塑造的憑想象復原的頭部,然亦不盡人意,缺乏原作的深沉和簡練。

易縣三彩羅漢

波士頓美術(shù)館藏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收藏的這件羅漢采取了同樣的手法,據(jù)檢測,后補的是明代造像頭部,而藝術(shù)水準大打折扣,與原件殊不和諧。

易縣三彩羅漢

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藏

最后,是最神秘的一尊造像,被稱為“長期失落的”(long-lost)的羅漢。多種文獻資料一致證實為日本私人收藏家松方小次郎所藏。這一尊不但西方學者長期沒見過,就連 20 世紀 80 年代提供這一消息的東京國立博物館西方藝術(shù)館館長真淵詮子也一直沒能見到。直到1985年,易縣羅漢研究專家、英國學者史密斯伊司·瑞查德終于在橫濱的神奈川縣博物館見到這尊羅漢的真容。不過其頭部也是后補的。

易縣三彩羅漢

松方小次郎舊藏

面對如此偉大的中古時期的偉大藝術(shù)品,我們不禁要問,易縣羅漢何時何地何人所作,為何為藏身于如此偏僻的山洞之中?


當初,當易縣羅漢剛開始露面時,因為其三彩特性,大家普遍想到的是唐三彩,因此不少人認為是唐代的。由于這些三彩羅漢沒有留下任何確切的原始文字記載,只能借助輔助手段來判斷其年代。


英國古陶瓷研究者伍德及其團隊對三座存于美國的羅漢像做過熱釋光測試。大都會的那尊羅漢結(jié)果是1210+/-200、賓夕法尼亞的那尊是1210+/-100,波士頓所藏羅漢結(jié)果是1200+/-200年。大概相當于中國遼金時期。


關(guān)于其產(chǎn)地,有陶瓷學家運用X射線衍射分析(XRF)技術(shù)對遺留在睒子洞內(nèi)的羅漢像碎片做了研究。發(fā)現(xiàn)這些三彩碎片的胎體和紫禁城神武門的琉璃瓦成分相似,這意味著,制作睒子洞內(nèi)羅漢像的原料和制作明代建筑陶瓷的來源很可能是一致的——北京門頭溝。北京龍泉務,在遼代建窯。1991—1994年,龍泉務窯發(fā)掘出土了一尊與三彩羅漢十分相似的遼代晚期琉璃釉菩薩像。

琉璃釉菩薩像

首都博物館藏

此外, 伍德等人還對現(xiàn)藏于冬宮的三彩羅漢與現(xiàn)代琉璃渠窯口原料的晶體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兩者同時含有一種稱為“硬綠泥石”的礦物,目前中國境內(nèi)唯一有這種原料的地方就是龍泉務窯和琉璃渠窯西南方一塊寬8千米、長50千米的區(qū)域, 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具有相當?shù)恼f服力了。


由于原始文獻的缺乏,它們是因為定制還是其他什么原因來到易縣的我們已經(jīng)無從得知了。


在中國,神佛是高于凡人的存在,因此它們的造像往往具備超凡脫俗的氣質(zhì)。羅漢作為凡人所能修習達到的最高境界,他們更有區(qū)別于普通人的特征,諸如夸張的面目及表情,顯示出一種非常態(tài)。但是易縣的三彩羅漢,無一不是那種寫實的表情。他們或滄?;虼缺蚰鼗蚨苏拿婺?,總會給觀者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正是這批造像的偉大之處。

然而在古代,還沒有藝術(shù)的概念,更無所謂藝術(shù)家了。創(chuàng)造這些偉大藝術(shù)作品的古代匠人存在感幾近于零,因此無論是在作品本身還是文獻記錄上,他們都未能留下名字。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不過,也許有缺憾的藝術(shù)才具備永恒的吸引,正是這些造像的種種“缺憾”,才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人不斷去探索它們背后的秘密……

文獻參考:

張睿锜《文物故事︱河北易縣遼代三彩羅漢像的顛沛流離》

王鶴《開百卷以刊謬 發(fā)七問以正源——對易縣三彩羅漢的再認識》

史密斯伊思·瑞查德《關(guān)于易縣羅漢的研究》(劉衛(wèi)華 張景華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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