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欄砂宿遇夜客》李涉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
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關(guān)于這首詩，宋計有功《唐詩紀事》上有一則饒有趣味的記載：“涉嘗過九江，至皖口（在今安慶市，皖水入長江的渡口），遇盜，問：‘何人？’從者曰：‘李博士（涉曾任太學(xué)博士）也?！浜狼踉唬骸羰抢畈┦?，不用剽奪，久聞詩名，愿題一篇足矣?！尜浺唤^云?！边@件趣聞不但生動的反映出唐代詩人在社會上的廣泛影響和受到普遍的尊重，而且可以看出唐詩在社會生活中運用的廣泛——甚至可以用來酬應(yīng)“綠林豪客”。不過這首詩的流傳，倒不單純由于“本事”的“奇”，而是由于它在即興式的詼諧幽默中寓有頗為嚴肅的社會內(nèi)容和現(xiàn)實感慨。
“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這首小詩的前兩句是說，這個小村子傍晚的時候風(fēng)雨瀟瀟，遇到綠林好漢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字。
前兩句用輕松抒情的筆調(diào)敘事?！敖洗濉保丛娙艘顾尥羁谛〈寰畽谏?；“知聞”即“久聞詩名”。風(fēng)高放火，月黑殺人，這似乎是“遇盜”的典型環(huán)境；此處卻不經(jīng)意的點出在瀟瀟暮雨籠罩下的一片靜謐的江村。環(huán)境氣氛既富有詩意，人物面貌也不猙獰可怖，這可從稱對方為“綠林豪客”看出。看來詩人是帶著安然的詩意感受來吟詠這場饒有興味的奇遇的?！耙怪劇?。既流露出對自己詩名聞于綠林的自喜，也蘊含著對愛好風(fēng)雅、尊重詩人的“綠林豪客”的欣賞。環(huán)境氣氛與“綠林豪客”的不協(xié)調(diào)，他們的“職業(yè)”與“愛好”的不統(tǒng)一，本身就構(gòu)成了一種耐人尋味的幽默。它直接來自眼前的生活，所以信口道出，自含清新的詩味。
“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毙≡姷暮髢删涫钦f，當(dāng)年根本就不用隱遁荒野，如今的世上多半都是你們這樣的綠林好漢??！
三、四兩句即事抒感?！疤用铡奔础疤用?，避聲名而不居之意（白居易《香爐峰下新卜山居》詩有“匡廬便是逃名地”之句）。詩人早年與弟李渤隱居廬山，后來又曽失意歸隱，其中不免有與世相違的牢騷。但這里所謂“不用逃名姓”云云，則是對上文“夜知聞”的一種反駁，是詼諧幽默之詞。意思是說，我本打算將來隱居避世，逃名于天地間，看來也不必了，因為連你們這些綠林豪客都知道我的姓名，更何況“世上如今半是君”呢？
表面上看，這里不過用詼諧的口吻對綠林豪客的久聞其詩名這件事表露了由衷的欣喜與贊賞（你們弄得我連逃名姓也逃不成了），但脫口而出的“世上如今半是君”這句詩，卻無意中表達了他對現(xiàn)實的感受和認識。詩人生活的時代，農(nóng)民起義尚在醞釀之中，亂象并不顯著，所謂“世上如今半是君”，顯然別有所指。他所指的應(yīng)該是那些雖然沒有盜賊之名但所作所為卻比盜賊更甚的人們，他們結(jié)黨營私，肆意侵吞民間財富。相比之下，這些眼前的“綠林豪客”如此敬重詩人，敬重知識，富于人情，倒顯得有些親切可愛了。
這首詩的寫作，頗有些“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味道。詩人未必有意諷刺現(xiàn)實，表達嚴肅的主題，只是在特定情境的觸發(fā)下向讀者開放了思想感情庫中珍貴的一角。正因為事真，情真，所以別具一種天然的風(fēng)趣和耐人尋味的幽默，表達了作者對現(xiàn)實的感受和認識。據(jù)說那些綠林豪客們聽了他的即興吟成之作，引為知音，并餉以牛酒。
附錄：《井欄砂宿遇夜客》李涉
暮雨瀟瀟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
他時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
譯文
這個小村子傍晚的時候風(fēng)雨瀟瀟，遇到的綠林好漢竟然也知道我的名字。
當(dāng)年根本就不用隱遁荒野，如今的世上多半都是你們這樣的綠林好漢啊。
注釋
⑴《全唐詩》題下注：涉嘗過九江，至皖口（在今安慶市，皖水入長江的渡口），遇盜，問：“何人？”從者曰：“李博士（涉曾任太學(xué)博士）也?！逼浜狼踉唬骸叭羰抢钌娌┦浚挥秘鈯Z，久聞詩名，愿題一篇足矣?！鄙嫠熨浽娫圃?。
⑵暮：一作“春”。瀟瀟：象聲詞，形容雨聲。江上村：即詩人夜宿的皖口小村井欄砂
⑶綠林豪客：指舊社會無法生活，聚集在一起劫富濟貧的人。知聞：即“久聞詩名”。一作“敲門”。
⑷他時不用逃名姓：一作“他時不用相回避”，又作“相逢不必論相識”。逃名姓：即“逃名”、避聲名而不居之意。白居易《香爐峰下新卜山居》詩有“匡廬便是逃名地”之句。
名家點評
《蔗山筆塵》：李涉江上遇盜詩，煞有風(fēng)致。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楊慎曰：李涉贈盜詩云“相逢不用相回避，世上如今半是君”，可謂婉切。劉伯溫詠梁山泊分贓臺詩云……?！稘h書》云：“吏皆虎而冠?！薄妒酚洝吩疲骸按私越俦I而不操戈矛者也?！倍娭饨宰娲?。周珽曰：晦庵云：“為文也如酷吏案獄，直是勘問到底，不恕他請，請以評此詩。
《王闿運手批唐詩選》：怕人語，是受驚后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