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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欠他1000次熱搜

    5年前,四川衛(wèi)視做過一檔綜藝叫《詩歌之王》。

    沒掀起太大水花,記得的人也很少。

    嘉賓中有蘇醒、黃齡,還有歌比人紅的羅中旭(唱過《星光燦爛》)。

    搭檔是幾位民間詩人,他們供詞,歌手來唱。

    只可惜,一季未火,第二季轉(zhuǎn)向做詩朗誦,依舊無太大起色。

    每年被互聯(lián)網(wǎng)卷噬吞沒的綜藝不知有多少。

    唯獨這次,我想著,要是火一點,再火一點就好了。

    這樣便有更多人識得他——

    詩人陳年喜

    第二排右二

    每場2000塊的辛苦費,陳年喜用自己寫的詩歌去換。

    他寫的《那一年》,被羅中旭改作《夢見》。

    其中有一句:

    “那年我空手還鄉(xiāng),只帶回大病一場?!?/strong>

    他寫詩沒有技巧,寫詩即寫自己。

    讀詩即讀他。

    夢見羅中旭 - 詩歌之王 第三期

    彼時他45歲,正是介于不惑與知天命的年紀。

    節(jié)目錄完,回擁現(xiàn)實。

    老家是陜西商洛的小鎮(zhèn),他帶著疾病和貧窮一起返鄉(xiāng)。

    耳聾,胃病,頸椎錯位,由這些傍身。

    再五年。

    今年3月份,他拿到新的檢查報告。

    早些年便有咳血的癥狀,但一直沒“敢”去大醫(yī)院看。

    一拖再拖。

    如今確診,是塵肺。

    吸入礦物質(zhì)粉塵引起的彌漫性肺纖維化。

    病情不可逆,也無法治愈。

    醫(yī)生只囑咐:營養(yǎng)要跟上,別感冒。

    好消息是,他的詩集《炸裂志》終于出版。

    為了增加銷量,他在微信賣書。

    親手簽名加包郵的書籍,35元一本。

    每本里,他都認真寫上不同的寄語。

    有人要,便騎摩托車到縣城去寄。

    圖源:見水印

    這件事,給了我不吐不快的沖動。

    不寫他,我不知道還有什么更值得我去寫。

    01

    我小時候,從父母那得一塊錢便心滿意足。

    一塊錢,剛好。

    七毛的大將軍藍袋方便面,三毛的淀粉火腿腸。

    上學(xué)或是放學(xué)路上,又啃又嚼,能品出人間至味來。

    這事我記得清楚,后來又從陳年喜的文字里讀出些共鳴:

    “關(guān)于時光,關(guān)于后來的悲欣與生死,有無數(shù)記憶,唯有餓是最長久的,最深重的?!?/strong>

    出自他寫的《命運的長途,從一包方便面開始》。

    陳年喜第一次吃方便面,是在15歲。

    他餓得不行,拎著菜桶從三十里外的學(xué)校走回家。

    沿途的河水涮桶,菜星咸味全灌進肚里,照舊抵不住餓。

    陳年喜老屋

    圖源:夾饃星球

    住在半山腰的李嬸碰到他,給了他一包方便面。

    稀缺品。

    他躲在樹林里吃掉面餅,兩包調(diào)料單獨留出來。

    待回家再細細舔嘗。

    命運帶著捉弄的意味。

    千禧年后,三十歲的陳年喜開始去礦山打工。

    山南水北,邊荒不毛。

    在礦洞里能填肚的食物只剩方便面。

    工友一人一包,干吃,渴了便拔了鉆機的水管對嘴喝。

    水不干凈,帶著股油味,幸好能被調(diào)料味中和掉。

    有次在長白山一隅開采鐵礦。

    工友老賈從高高的巖坎上跌下去。

    “那箱叫福滿多的方便面天女散花一樣落滿了溝底,老賈和他的安全帽以及他的血跡,成了碎落的方便面的一部分?!?/strong>

    這話寫得出奇的殘忍。

    命運不可改不可逆,人卻像包面輕輕一摔便碎。

    讓我想到《天注定》的這張劇照

    陳年喜從出渣工到爆破工,做了十六年。

    進礦洞時,左肩扛著方便面,右肩扛著炸藥,脖子上掛一圈導(dǎo)火索。

    方便面喂人,炸藥喂山。

    用風(fēng)鉆機打出兩米深的洞,再用鐵罐將炸藥抵進深處,留一根引線在外。

    點燃。

    起爆后,耳朵轟鳴,一小時內(nèi)聽不到任何聲音。

    若帽上的頂燈滅了,便靠巖壁上的鉆痕辨別方向。

    有時礦洞深近萬米,來回需要走五個小時。

    他去過很多地方,陜北、河南、青海、新疆……

    皆與繁華無關(guān)。

    與世隔絕的荒。

    他便寫詩。

    后來有記者問他為何寫詩?

    他答:“我寫,是因為我有話要說?!?/strong>

    沒有別的理由,如同生活沒有別的出口。

    七年前,在礦山深處,他接到弟弟打來的電話,母親確診患病,食道癌晚期。

    兩手空空,身無分文,不能回鄉(xiāng)。

    他縮在木板小床上,借著幽幽燈光,寫下《炸裂志》。

    其中有一段,是寫他的心境:

    我身體里有炸藥三噸

    他們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在他們床前

    我?guī)r石一樣 轟地炸裂一地

    還有一句: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們的晚年就能延長多少

    直到2014年,一行人發(fā)起《我的詩篇》計劃,預(yù)備邊編寫工人詩集邊籌拍紀錄片。

    陳年喜寫在博客里的詩歌被發(fā)現(xiàn),受邀參與拍攝。

    他的那一部分影片就叫《炸裂志》。

    幸與不幸,從沒定數(shù)。

    《我的詩篇》紀錄片海報

    最右陳年喜

    02

    紀錄片制作組隨著陳年喜回了陜西老家。

    祖上是安徽討飯過來,土地貧瘠,糧食收成微薄。

    壯年都出門打工,妻子留守照顧孩子老人。

    陳年喜的父親,已癱瘓在床多年。

    頭發(fā)花白稀疏,瘦骨伶仃,眼神卻亮得很,像要攥住什么。

    陳年喜被礦老板騙去了錢,一年血汗白流。

    陳父氣急:“把這些都寫寫,發(fā)到網(wǎng)上?!?/strong>

    老爺子哪上過網(wǎng),只是現(xiàn)實討公道無門,卻相信這世間仍有天理。

    墻上的裂縫,糊上又翹起邊的報紙,落滿灰的屋頂,便是目之所及之處。

    五六天解一次手,吃不下東西。

    人命,是吊著活的。

    轉(zhuǎn)過年來的九月,陳父去世。

    大山,生是人的搖籃,死便是人的棺材。

    后來陳年喜去北京,夢到父親來了北京:

    他說了什么,什么時候離開

    又去了哪里

    我翻個身都不知道了

    北京城那么大,風(fēng)都常走錯了地方

    我想起讀初中時,奶奶去世,我躲去角落,碰見爸爸嚎啕大哭。

    那場面讓我一愣再愣,說不出話來。

    后來讀了陳年喜寫的《父親》,才懵懂悟出幾分:

    你的離開 把我

    向老里又吹送一程

    陳父去世,陳年喜更老了。

    他的手藝也沒了。

    2014年的一場爆破,讓他一只耳朵失聰。

    2015年,一場頸椎手術(shù),差點讓他終生癱瘓。

    人常說,要有一門手藝傍身,這手藝讓人活卻也要人命。

    所幸陳年喜會寫詩,也算有了名氣。

    卻,始終換不來錢。

    詩歌與現(xiàn)實的邊界,他拎得清。

    打工,掙錢,遠在寫詩之前。

    他說:

    “我心里知道,我是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兒子,我有老有小,生活在哪兒我還是搞得懂的,我心里不糊涂。”

    我敬他詩詞,更敬他品性。

    他從始至終念著,“遠在商山腳下,微小的親人”。

    他給妻子寫過一首詩,夾在結(jié)婚照的相框里。

    相框褪色,紙頁發(fā)黃。

    那首詩叫《愛人》:

    今夜 我馬放南山 繞開死亡

    在白雪之上為你寫下絕世的詩行

    愛人啊,讓我們成為彼此的刀子和燈盞

    他妻子說,那句“成為彼此的刀子和燈盞”寫得最好。

    有關(guān)愛意,有關(guān)歲月消磨。

    都在“刀子”與“燈盞”之間了。

    他也寫給兒子一首詩:

    兒子

    我想讓你繞過書本看看人間

    又怕你真的看清

    他疲憊時,寫給兒子:

    爸爸累了

    一步只走三寸

    三寸就是一年

    兒子 用你精確無誤的數(shù)字算算

    爸爸還能走多遠

    陳年喜一家在北京

    圖源:大象點映

    陳年喜能走多遠呢?

    他的詩歌在北京拿了獎,又參加四川衛(wèi)視節(jié)目錄制,還跟《我的詩篇》創(chuàng)作組去到美國。

    明明走了這么遠,卻似一步?jīng)]挪動。

    他很快被人忘了。

    從北京皮村買了整整三箱舊衣服,幾塊錢一件,寄往老家。

    家里還囤了三千斤麥子。

    像是安頓下半生。

    有衣穿,有食吃,他心里才有了底。

    可今年,這底也漏了。

    人生真相或許就是:“哭著站起來,站起來還想哭?!?/strong>

    03

    陳年喜妻子的表弟也是一名爆破工。

    遍地大雪的早春,懷孕的弟媳送表弟去打工,炸藥響起之前,表弟跑錯了方向,粉身碎骨。

    陳年喜說:“這也是我僥幸逃脫的命運。”

    他自己的弟弟此前也在礦上干活,后來查出是一期塵肺,如今以拉三輪車維生。

    他另一位同事,塵肺二期,臨終前始終無法躺平,每晚只能靠坐在床頭睡覺。

    這是他無法逃脫的命運。

    他用筆寫這些人,每寫一次,他便死一次。

    確診是塵肺后,他十分平靜。

    一些副產(chǎn)我留下了

    一點塵肺半身風(fēng)濕疼

    “他對命運一概接受,并不想要,或者說不相信能夠改變什么”,《我的詩篇》的導(dǎo)演秦曉宇這么說他。

    畢竟不接受,也別無他法。

    粉塵和肺部黏在一起,藥物維持治療。

    醫(yī)生開的藥,吃一個療程得兩萬左右。

    他勤勞,愛人,有才情。

    卻也抵不過疾病。

    《大佛普拉斯》劇照

    詩人辛波斯卡說:

    “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

    在這個詩歌已死的年代,陳年喜執(zhí)拗地寫詩。

    他的詩不浮浪,不虛偽,不枉顧左右。

    敦厚冷冽,質(zhì)樸粗糲。

    只是還能寫多久?

    誰也不知道。

    那種難過與失落,我難以說清。

    或許是為一位熠熠生光的詩人,或許只為一個普通人的人生。

    “再低微的骨頭里也有江河”,這話是他說的。

    《我的詩篇》里,記錄著這樣一幕:

    陳年喜和工友一起,一盆辣醬就米飯,廉價的白酒,蓋子做酒盅,一人一口。

    他的嗓子好似沒啞,飯后可以沖著空曠的山谷喊唱。

    我愛他寫的《秦腔》,混著酒氣讀更好:

    唱大喜大悲 唱大愛大恨

    唱昏王建寧黎民淚

    唱忠良貞烈古今流

    秦腔的大雨醍醐灌頂

    讓你渾身濕透啞口無言

    讓你明白

    真情和洗禮 只在民間

    讓你懂得

    活著 就是沖天一喊

    最后:

    我們將在評論區(qū)抽取10位讀者各送1本《炸裂志》(根據(jù)留言內(nèi)容及點贊數(shù)抽?。?strong>。

    這是與陳老師或出版社無任何關(guān)系的非商業(yè)行為,只是覺得這本書值得。

    數(shù)量很少,力量微薄。

    只愿收到書的朋友也能收獲一份真實,收獲一份感動。

    希望大家若對詩歌感興趣,可以買來一讀。

    這或許對一位詩人來說很重要。

    也希望大家能幫忙轉(zhuǎn)發(fā),讓更多的人看到,萬一有人正等待與這些詩歌的相逢呢?

    借由陳老師的話:

    “迷失的從來不是讀者,而是詩歌本身。大道至簡,大象有形。人的詩心從未遠去,這是唯一的不滅的燈盞?!?/strong>

    參考資料:

    1.《爆破無聲:一個礦工詩人的下半場》,衛(wèi)詩婕,GQ報道,2020.05.11

    2.《十幾年的礦山爆破工生涯,是一部微觀的炸藥工業(yè)進化史》,陳年喜

    3.《陳年喜:在危險的礦洞深處寫詩,一次次絕處逢生|鏡相》,劉心惠,湃客工坊,2020.04.11

    4.《陳年喜的〈炸裂志〉》,秦曉宇,大象點映,2020.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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