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蘭國滄?？停?/span>
《紅樓夢》中的一僧一道是廣大讀者十分熟悉的人物。他們也是神仙人物，攜通靈寶玉讓其到人間歷幻一番。在太虛幻境和青埂峰，一僧一道“ 生得骨格不凡，豐神迥別。”而到了人間，一僧一道則化作了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形象不堪。
在此后的情節(jié)中，這兩人或明或暗地出現(xiàn)，草蛇灰線，神出鬼沒，在甄士隱、林黛玉、賈寶玉、賈瑞、王熙鳳等人的故事中多次間接或直接出現(xiàn)。
在2010年李少紅導演的電視劇《紅樓夢》中，這一僧一道都是同時出現(xiàn)的。但書中并不是這樣，而是嚴格按照“道度男、僧度女”的傳統(tǒng)安排出現(xiàn)的。
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一僧一道同時出現(xiàn)的地方并不多，第一回青埂峰下的頑石墜落處，甄士隱的夢中，甄士隱抱著女兒英蓮在街上遇見，以及第25回中王熙鳳和賈寶玉同時中了馬道婆的“魘魔法”幾處出現(xiàn)。
癩頭和尚單獨出現(xiàn)的地方有：一、林黛玉說有個癩頭和尚讓她出家，告誡她“聽不得哭聲、見不得外姓人”；二、在度英蓮時，雖然一僧一道同時出現(xiàn)，但一方面也有甄士隱在旁邊，另一方面說話的是那個癩頭和尚，他見到英蓮大哭，說：“施主，你把這有命無運，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懷內(nèi)作甚？”他還追著甄士隱說“舍我吧，舍我吧?！?盡管在甄英蓮的故事里僧道同時出現(xiàn)，其實也遵循了“僧度女”的傳統(tǒng)，跛足道人并沒有要去把英蓮抱走。
跛足道人單獨出現(xiàn)的地方：一、 度甄士隱，跛足道人唱“好了歌”，甄士隱大徹大悟作“好了歌解”，并與之同去；二、度賈瑞，即是風月寶鑒的故事，只可惜賈瑞執(zhí)迷不悟。
還有一點要注意，通靈寶玉是癩頭和尚的寶貝，風月寶鑒是跛足道人的寶貝。
那石頭是癩頭和尚用佛法將其幻化成通靈寶玉，是放在癩頭和尚手里，可以算作癩頭和尚的寶物。 所以書中凡是出現(xiàn)與通靈寶玉相關的地方，癩頭和尚必定出現(xiàn)。在賈寶玉中了“魔魘”時，也是癩頭和尚將通靈寶玉放在手中撫摸，口中念叨“青埂峰一別已十三載也”。賈寶玉動不動就說出家做和尚，而不是做道士，也是與癩頭和尚是通靈寶玉的主人有關。
而風月寶鑒，是跛足道人的寶貝。集中在賈瑞的故事那里，跛足道人給賈瑞送鏡子，后來賈代儒要燒掉鏡子，跛足道人馬上出現(xiàn)，喊道：“誰毀‘風月鑒’，吾來救也！”說著，直入中堂，搶入手內(nèi)，飄然去了。
為何一僧一道分別稱之為癩頭和尚和跛足道人呢？這其中有什么隱喻意味呢？
和尚本來是光頭，為何特別強調(diào)他是癩頭？書中說他是“腌臜更有滿頭瘡”。 癩頭是指長了癩頭瘡，頭上有的頭發(fā)掉了，有的還稀稀落落的留著，那一片瘡痍，十分難看。
其實只要聯(lián)想到清初之時，清廷對國人的“剃發(fā)令”，就很容易理解了。當時清廷強令國人剃發(fā)，為此引發(fā)了軒然大波，無數(shù)人頭落地。清廷強迫國人剃的發(fā)型是 “金錢鼠尾”，就是將腦袋周圍一圈都剃去，只留后腦勺一小撮頭發(fā)弄成辮子，恰好能從一個銅錢眼兒穿過，故叫“金錢鼠尾”頭。若干年后發(fā)型經(jīng)歷了演變，允許辮子更粗了，后面的頭發(fā)更多了，所以辛亥革命前后將其貶稱為“豚尾頭”（即豬尾巴頭）。 晚清至民國時期的著名詩人柳亞子作《二十世紀大舞臺發(fā)刊詞》：“忘上國之衣冠，而奉豚尾為國粹?！?/p>
而“金錢鼠尾”頭，比起后來的豚尾頭更加難看，你說他是“光頭”，他偏偏有一些頭發(fā)，禿禿落落的要多糟心有多糟心。何況清初那時候剃發(fā)的工具可沒有現(xiàn)在的優(yōu)良，剃發(fā)過程中又伴隨著暴力，因此很容易剃破頭皮，形成瘡疤或感染成瘌痢頭。那么難看的發(fā)型，再加上剃發(fā)造成的傷疤，不就像癩頭瘡嗎？ 而這樣的瘡疤也集中體現(xiàn)在清初。隨著國人將這段血淚史忘記得差不多，對剃發(fā)易服也沒那么抗拒了，加上理發(fā)工具的改進，這樣的瘡疤自然也就很少見到了。只是瘌痢頭還一直延續(xù)下來，到20世紀60年代才基本絕跡。
所以，筆者認為，癩頭和尚的瘌痢頭，其實是與清初的“剃頭”有關，再結合賈寶玉的那句名言“看到女子就清爽，見到男子就覺得濁臭逼人”，筆者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推斷。因為剃發(fā)易服只是針對漢人男子，對漢人女子并沒有此要求（所謂“男降女不降”）。漢人男子被剃得滿頭瘡疤、跟瘌痢頭似的，再配上滿人的服式，那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難怪賈寶玉會覺得“濁臭逼人”。
再來說說這個跛足道人。跛足道人一切都好，就是個“跛足”，“一足高來一足低”，所以他要拄著拐杖才能正常行走。
關于“跛足”的隱喻比較費解，筆者認為，跛足——“一足高來一足低”，是隱喻明亡清興后滿、漢力量的不均衡、不和諧，滿人成了統(tǒng)治者，廣大漢人成了下等的、受壓迫的群體，那跛了一足，就象征著漢人地位低了一等，受壓迫（承受身體大部分重量），只能借助拐杖勉強支撐。這也是書中說的“世路不平”。
為何說道士象征著漢族的力量呢？
眾所周知，清廷的剃發(fā)令有個“十降十不降”，其中即有“儒從而釋道不從”， 即在家人降，出家人不降。在家人必須改穿旗人的服裝，并剃發(fā)留辮。出家人不變，仍可穿以前的服飾。而我們知道，佛教其實是外來產(chǎn)物，和尚也是要“剃發(fā)易服”的，而道教則是華夏本土產(chǎn)物，而且道士依然可以身著漢家服飾，不必剃發(fā)。所以說道士其實也即隱喻著漢族。
再結合跛足道人的寶物風月寶鑒，我們可以更好地說明這一點：
風指清風——清朝，月指明月——明朝； 風指鏡中的美人，月指鏡中的白骨。
清風和明月比起來，美人與白骨比起來，不就是“一足高來一足低”嗎？
再看全書的整個意境：
風，是得意的，風是嚴酷的，風是無情的……這都符合“風”對清朝的象征與隱喻；
月，是晦暗的，是孤獨的，是令人感到悲傷的，這符合那個時代人民對“大明之月”的追思與傷懷。
月黑則風高，寒風肆虐，則明月被隱晦不見， 所以書中的“風和月”，不也是“一足高來一足低”嗎？
（此文由慧讀古典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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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王華東 至真齋主 編輯：瀟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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