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賞了
舊高山城航拍視頻
想起窯突(du)與火炕
文/曹文
郭宏旺老師轉(zhuǎn)來航拍山西左云舊高山城的航拍視頻，喜出望外。65年來我還是第一次俯瞰舊高山，城墻盡收眼底，鐵路公路與北城墻并列，三弦交響，太震憾了！耳邊仿佛交替出現(xiàn)兩首歌:我生在這個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啊，故鄉(xiāng)！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雖然我已退役不能放哨站崗，但依然時常深情地回望故鄉(xiāng)。家鄉(xiāng)的明天定會更加美好，但我已風(fēng)燭殘年也駐守不了風(fēng)雪邊疆。
打開視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北城墻，我來到人間住的第一間窯洞就在這道墻上。向西不遠(yuǎn)處的甕圈（這是村里人給甕城起的小名），以前在城墻上看過無數(shù)次，用攝影的眼光看，都不及航拍的角度好。城里是后來修蓋的房舍，還有林立的煙囪。雖然由于拍攝的時機不是做飯時間，未能見到縷縷炊煙，也難再現(xiàn)遍地英雄下夕煙的壯觀場景。但那排排煙囪還是使我想起了久違的火炕系統(tǒng)。
煙囪在左云方言（以下簡稱左普）里叫窯突（du）。突，原意是灶旁突起的排煙火口。成語曲突徙薪就是講把煙囪彎曲一下，把燒柴搬遠(yuǎn)一點，可以防火災(zāi)。
后來有了火炕，煙囪移到窯或房的頂上突出來，稱為窯突。左普讀突為du，是變異音。如黃土口、黑土口，就讀成黃du口、黑du口。
現(xiàn)在除了煤電廠、煉油廠、化工廠、??場和集中供熱的大窯突，其他大多在房頂上。為什么不叫房突，因為窯的資格老。周口店山頂洞人就住在山洞里面，相當(dāng)于住窯洞。他們鉆木取火，燒了柴草的煙就從洞口冒出去了，洞口就是窯突。以后有了挖掘工具，在土崖上挖窯洞，稱崖打窯，保溫性好。人們戲說冬天凍不著，夏天熱不著，塌了尋不著。其實沒有地震泥石流，窯一般塌不了。我們舊高山村原先就是沿著北城墻南側(cè)掏了一卜溜窯，三孔窯左右打一道間墻隔成院，是一戶人家。再蓋點下房放農(nóng)具、飼草，養(yǎng)牲口。到我出生時窯齡已200多歲，都好好的。只是后來村里人少了，沒人住沒人修整才塌圮了。河南陜西一些地方還沒有土崖創(chuàng)造土崖掏窯洞。他們先在地上挖大坑，再在坑邊掏窯洞，稱深坑院。因為當(dāng)?shù)亟涤炅坎淮螅恋貪B水性好，也沒受過水害。后來有了土坯（左普叫網(wǎng)基）或磚石碹的窯。窯洞要取暖，就有了火炕系統(tǒng)，它的末端就是窯突。再后來房多了，煙囪還叫窯突。
炕的本義是排煙系統(tǒng)，引申出火暖床的意義，后來反客為主成為主要意義。舊時有謎語:黑嘴紅牙黃肚皮，尾巴朝天圪料起。謎底就是火炕。黑嘴是灶，紅牙是火，黃肚皮是炕席，尾巴是窯突。
據(jù)說韓國正籌劃申請暖炕技術(shù)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但他那遺產(chǎn)是從我們這里移去的。早在半坡時期，我國黃河流域半地穴建筑中就有炕的雛形。吉林省榆樹縣老河深遺址出土的火炕是戰(zhàn)國時代的，河北省徐水縣發(fā)掘出了西漢時期的雙火道炕，這也比高句麗早200多年。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中記載的千人大炕應(yīng)該是吉尼斯世界記錄:”觀雞寺，寺內(nèi)有大堂，甚高廣，可容千僧。下悉結(jié)石為之，上加涂塈，基內(nèi)疏通，枝經(jīng)脈散?；鶄?cè)室外四出爨火，炎勢內(nèi)流，一堂盡溫。”塈是多音字，讀xi四聲，是休息的意思。讀ji四聲有四個意思:涂飾，抹房，取，用模具做的加草土塊。第四義項和左普里的網(wǎng)基同義。
宋金時期，女真對炕進行改造，出現(xiàn)了環(huán)屋炕，以后又有了轉(zhuǎn)圈炕、拐彎炕，俗稱萬字炕、彎了炕。萬變不離其宗，下邊通炕洞。只是根據(jù)需要和可能，對炕箱的平面布局作了調(diào)整。
蓋房、碹窯都要為火炕預(yù)留出窯突的位置，是一道窄黑廊。做火炕時再用網(wǎng)基或磚貼成方截面長筒，稱裱窯突。窯突要高出窯頂或房頂半米以上。做得精一點的，在近口處四周留空，頂上封蓋，減少落入物。北方雨少，下進窯突去一會兒就干了。主要防冬天大雪冱凍。墻體的窯突部分是薄弱環(huán)節(jié)，不經(jīng)碰撞，通常安排在墻角。早起疊好行李，蓋窩垛就擋住窯突部分墻面，免得孩子撞上去。
蓋窩是左普中的詞，意思是被子。這是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墒乔靶┠暧形粊碇痰男W(xué)老師，積極性很高，但機械照搬啟發(fā)式教學(xué)法鬧了笑話。他教被子的被字，先叫起來問:你家都有啥東西？孩子也沒細(xì)想，答:我爹我媽我哥（gang）。老師說:他們都不是東西，說有用的東西。答:缸，柜，炕。老師一聽有門，再問:炕上呢？答:席。問:席上呢？答:氈上呢？答:褥。問:褥上呢？答:我媽。老師想，這一下沒跑了，天冷了，睡熱炕也得蓋被。追問:你媽上面呢？孩子不說。老師催:照實說。孩子也不會編，只好小聲說:我二大爺。
窯突的下方不和炕洞底部平齊，而是再往下挖個尺把深的坑，向里有個倒岔，稱狗窩。作用一是緩沖窯突回風(fēng)，避免直沖灶口。二是承接窯突落進的塵土雜物，積多了打開狗窩掏出，保證煙流順暢。跳窯突跌狗窩——沒跑。
新做火炕叫盤炕。在窯或房建成后，先起墻攔成炕箱，高以成年人一掉屁股正好坐上為宜。墻上留出做灶的空。然后向箱底填土夯實，其高度因坑洞坑板的材料而定，全用網(wǎng)基時約離頂部一尺左右，用強度大的材料可以深一點。填平炕箱再碴炕洞蓋炕板做炕沿起灶裱窯突，才算完成。
傳說過去有位盤炕高手，盤的炕灶火又吸又勻熱。人們爭著請他盤炕，除了工錢還給吃頓酒席。盤得越好，名聲越大，營生越多。有家財主有錢舍不得花銷，有米舍不得吃糕，有酒舍不得待客，能少掏就不多掏。他蓋了三間瓦房請這位師傅盤炕。工錢不能不給，就是想省這頓席。師傅盤完炕拿了工錢啥也沒說到別人家盤炕去了。
幾天后灶干點火，西家的灶火又吸又勻熱，東家咋地也不行。紅火不入洞，青煙冒滿家，好嗆好嗆。房漏灶火煙，炕上躺著病骨練，是三大愁事。沒辦法，打發(fā)上人又去尋盤炕師傅。師傅聽了來人訴說，嘆了一口氣說:哎呀，我盤了幾十年炕還是頭一回聽說東家不進煙火嗆得不行，準(zhǔn)是沖著灶神了。你回去叫他們設(shè)香案，擺供果，上豬頭羊肋支，一天三上香。七天頭上我去祭灶。財主不怕得罪師傅，不敢得罪灶神，只好照辦。七天后師傅來到，酒席擺好，一壇老酒搬上來。師傅吩咐再搬一壇，東家嚇了一跳:這得有多大酒量？師傅登梯上東房，叫徒弟送上一壇酒來。順窯突口倒下去，高喊:點火！家里一生火，師傅也在窯突口點了一把火。青煙直上，灶火吸的呼呼的，財主一家都愣了怔?，F(xiàn)在灶火不吸，也常上房點把火引窯突，使空氣上升，引青煙冒出。正常情況下，窯突不引也得上煙，祭灶前咋一點兒也不冒。原來師傅嫌財主太吮腳，裱窯突的時候在離口一尺多的地方橫擺一張麻紙，四周都壓在磚灰里頭。不但風(fēng)刮不走，下兩點濛生雨也文分不動。祭灶倒下一壇酒沖爛麻紙進了狗窩，灶火還能不吸？
說神就神，越傳越神。后來真有了灶神，傳說眾多。比較合情理的傳說是:民間盤炕高手張奎每做一炕一灶都在泥半干時刻上自己的名字，終身保修。張奎去世后，徒弟做的火炕和灶也刻上張奎大名。名聲走來越大，越傳越廣，張奎就成了灶神。主流傳說是姜子牙封的，原本是殷商戰(zhàn)將張奎和高蘭英夫婦。但封神榜里365位正神里沒有灶神，張奎封的是七殺星，高蘭英封的是桃花星。大概因為張奎生前騎獨角烏煙獸，七殺星又屬火，加上感到民間盤炕高手張奎級別不夠，就穿鑿附會到他身上去了。張奎成了灶神爺，蘭英自然就是灶神奶奶，他們是丁克家族的鼻祖，沒兒沒女，卻有千家萬戶千年萬代供奉。
灶神又名灶君或灶君司命。和門神、戶神、井神、廁神、中溜神六位一體，護佑人家。中溜神管一家大小事。再配合人體內(nèi)六神:心神丹元、肺神常在、肝神龍煙、腎神玄冥、脾神皓華、膽神龍曜，佑人平安。內(nèi)神中肝神與灶神靠得最近。啊灶神常年食人間煙火，每年臘月二十三上天庭匯報人間事，正月初四返回人間。遇到臘月大建是整十二天，小建是連皮十二天，所謂日對日長一日。民諺說:二十三，糖鍋粘。就是想讓灶君嘗點甜頭，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西方也有類似的事，羅馬神話以維塔斯為灶神，家庭女神?？傊藗儾荒艹浞终J(rèn)識自然規(guī)律，就產(chǎn)生了神話造就了神。
對自然規(guī)律有了一些認(rèn)識之后，還用神名。我國的飛船，叫神舟號。1807年發(fā)現(xiàn)的太陽系第四顆小行星命名為灶神星。它是地球上能看到的最亮的小行星，曾有石塊隕落地球，黎明號太空船已經(jīng)環(huán)繞它作了研究探測。
炕的初始形式是洞炕，通常和做飯的灶連為一體。鍋臺齊腰高便于做飯菜。兩灶眼間及灶與炕連接處有一塊條狀過橋石，稱為鍋梁，下通煙火。近炕側(cè)是副灶，利用余熱。遠(yuǎn)炕側(cè)是主灶，下有爐盤或爐條，可以漏灰渣。再下是爐坑，盛灰和骨碌磁料炭，滿了就掏。有歇后語:對爐坑打噴嚏——撲了一鼻子灰；沒做的圪撈爐坑——尋的發(fā)灰；爐坑燒山藥——灰圪蛋；爐坑的半頭磚——灰茬兒；爐坑的死人——灰鬼；大圣進爐坑——灰猴；爐坑的木頭——灰圪樁；爐坑的出產(chǎn)——灰貨；爐坑的雜種——灰圪胞。
說有個媳婦剛過門，不太熟悉婆家的炊具。蒸出糕來磕盆跌出一圪瘩正落在腳梁面上，哎呀好燒的糕，一抬腳踢進爐坑。正在扇火的公公說:好灰的糕。借著爬過去掏糕摸了媳婦兒一把。以后人們說公公騷媳婦就叫爬灰。文人們一附會:爬灰玷污了膝蓋，諧音污媳，也能說得通。
講究一點的爐坑口有擋板，打開進風(fēng)助燃，擋上防止揚灰。燒火的工具有通條、火鉤、火鏟、火鉗、簸箕、炭錘等。如果炭不好，用穰柴生不著，還得有劈柴斧。也有一斧兩用，這邊劈柴那邊打炭的。
鍋灶的遠(yuǎn)炕端接風(fēng)箱，現(xiàn)在也有用鼓風(fēng)機的。風(fēng)箱外形概略呈長方體。前端有連接兩條鞴桿的豎木拉手，鞴桿上下并置伸入箱內(nèi)，約與箱體等長，平行于箱底蓋及側(cè)邊。鞴桿內(nèi)端固定一塊略小于箱體內(nèi)豎截面的木板，其四周以膠繩勒雞絨毛，稱毛兒頭。由于毛軟有一定可塑性，既能拉動又不漏風(fēng)，是理想的活塞材料。為減小摩擦力，箱體內(nèi)打了臘。風(fēng)箱的近灶側(cè)有一條約10厘米見方的風(fēng)道向灶里從風(fēng)。箱前后端及風(fēng)道近灶側(cè)各有一塊活動板叫巧舌，類似咽喉處的會厭軟骨，能按需開合。風(fēng)箱不用時鞴桿收回，毛兒頭靠箱內(nèi)端頂頭。向外拉時，毛兒頭隨鞴桿向外，內(nèi)側(cè)頂端巧舌翹起進風(fēng)，外側(cè)頂端巧舌關(guān)閉阻風(fēng)，風(fēng)進入前端風(fēng)道，近灶側(cè)巧舌堵住后側(cè)風(fēng)道，風(fēng)吹入灶。推回時作用原理相似，方向相反。拉風(fēng)箱要掌握節(jié)奏，推拉到頭時略停頓，使巧舌順勢開合。
如果是宿舍，不考慮做飯方便，做成地缽灶，不用風(fēng)箱，可以節(jié)約空間。地缽灶只適用于平房，在炕沿下半腰處挖進一個空作灶眼，在地下挖一個坑做爐坑?？由仙w木板和地面平，叫爐坑板。我上世紀(jì)60年代在張家場完小、破魯中學(xué)、左云中學(xué)上學(xué)時，宿舍都是地缽灶炕。
其實在1958年就上過地缽灶炕。那時村里吃大食堂，辦幼兒園。我們20幾個孩子在一條順山大炕上，跟老師學(xué)識字算數(shù)，學(xué)習(xí)黨的政策。那時候話簡短，孩子們記性好，總路線說兩遍就記住了: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shè)社會主義。唱東方紅和社會主義好。大煉鋼鐵時我們還帶著挑菜鏟去清理廢磚用于碴窯，戲稱鏟鏟隊。有時曹福梅老師也帶我們?nèi)ゴ髨雒孀鲇螒颉雒媸亲笃绽锏脑~，就是打麥場。當(dāng)然各種莊稼收割回來都在這兒處理。還沒到秋收，我們就在麥秸垛里藏埋埋，普通話叫捉迷藏。老師還帶我們玩類似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再就是賽跑賽爬賽打滾。還有丁拐拐，就是單腿跳。又發(fā)展到斗雞，就是兩個孩子一腿盤起一腿跳，互相碰撞，撞倒對方為勝。場面展悠悠，太陽曬得溫溜溜，就是一盤大炕。孩子黑乎乎，身上土哄哄，就像一群泥猴。
我1960年上了小學(xué)，又住地缽灶。李銀華老師家在縣城，他個人來村里教書吃派飯。晚飯后我和曹三萬同學(xué)就到他的宿舍住。叫住校生還是關(guān)門弟子？那時也沒個電視，晚自習(xí)和早自習(xí)都是一對二輔導(dǎo)。因為我在幼兒園就練過毛筆，李老師讓我用廢報紙接著練。村里要寫宣傳標(biāo)語，普查人口填表，平時寫個啥，都找到學(xué)校。李老師就安排我圪蹴在他的地缽灶炕上寫。大人是坐下寫，我坐下夠不著，站著又太高，只能圪蹴。從小養(yǎng)成了習(xí)慣，到如今也不習(xí)慣盤腿坐炕。
炕洞分直洞、轉(zhuǎn)洞兩種，百度介紹沒有轉(zhuǎn)洞是不全面的。直洞灶和窯突在炕的對角，由灶嗓至狗窩做一些彎灶洞就行，火焰全部過炕入窯突，缺點是做飯燒火多了炕太熱，特別是夏季矛盾更突出。轉(zhuǎn)洞是灶和窯突靠同側(cè)墻，炕洞主體曲折轉(zhuǎn)回窯突，墻側(cè)另有一條由灶直達(dá)狗窩的通道，用以分流多余熱量?；鹂灰巡恍枰訜岫€得燒火做飯時，打開平時封閉的直通道，堵上主炕洞入口就行了。沒有轉(zhuǎn)洞炕的人家又要多做飯時，另在院里碴一個鍋臺稱春灶，開春至夏秋用。
盤炕講究勻熱，就是盡最大可能縮小炕面各部分的溫差。但無論如何也是炕頭比炕梢熱，炕梢也叫后炕，是遠(yuǎn)灶端。在兼顧全炕溫度的前提下，通常把年老體弱者安排在炕頭。我跟著奶奶沾光，也常坐熱炕頭。奶奶還給我唱些拉大鋸扯大鋸之類兒歌。一年八月十五，舅舅帶來些葡萄。奶奶還先講謎語:黑卜楞騰紫楞騰，一頭碰開兩扇門。進去英雄好漢，出來蔫皮軟蛋。還說猜謎道謎，葷道素猜。誰猜不著，就是棒棰。我是棒棰，還是鬧嚷:吃葡萄吃葡萄。奶奶說我猜中了，就開始吃葡萄。天黑我和二弟睡當(dāng)炕，爺爺睡后炕。老人家也能叨點古，大小八義，七俠五義……梆爺說的那些書，我爺爺都能說個大概，只是沒人家說得精彩。爺爺去聽書的時候我也去聽。后來爺爺去世，我自己也去聽。只有學(xué)大寨大會戰(zhàn)時候只能休息時間偶然在地頭聽一段。那時候一出勤兩送飯，黑了加夜戰(zhàn)。上炕一倒頭就睡，早起還得奶奶叫我。要不是受那十幾個鐘頭，住總統(tǒng)套間也找不到那種睡得香的感覺。
但熱炕頭有時候也不好坐。過去生產(chǎn)隊要外派什么活沒人愿去，隊長就在隊房大炕上開大會，安排預(yù)選對象坐炕頭。執(zhí)專多燒火，下了任務(wù)叫報名。誰也不愿去沒人開口，再燒。直到有人坐不住往起欠欠身，立刻就說:某某行動了，想去就叫他去哇。除了當(dāng)事人的親友，眾人齊聲贊同，就那么定了。
火炕的材料因條件而定，啥也沒有就全用土。先和泥脫網(wǎng)基。脫網(wǎng)基類似脫磚坯，只是坯模有三四塊磚大。磚用沙光模（光讀四聲名詞動用。是指弄光?？騼?nèi)壁，容易脫坯）。網(wǎng)基可用水光模。磚用壚土精和泥，網(wǎng)基普通粘土加長苒和較硬的泥。磚要上窯燒，網(wǎng)基干了就用?？幌涮钪帘瓤谎氐鸵怀咛幤秸粚?，贊用立網(wǎng)基做成炕洞，再用平網(wǎng)基蓋上做炕板，頂上用泥抹平就行。
由于網(wǎng)基強度所限，炕洞不能太高太寬。燒的時間長了灰土堵塞煙流不暢，灶也不吸炕也不熱，就得揭開炕板掏，完了修補炕洞墻，更換破損炕板，再用泥抹平。不然就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了。這在左普里叫打炕。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打沒這個義項。掏出來的土能當(dāng)肥料。就手修灶，灶心土可以做藥，中藥名叫伏龍肝。內(nèi)服可以溫中止血、止嘔止瀉，外用可以收縮創(chuàng)面血管、減少分泌?；瘜W(xué)成份有硅酸、氧化鋁、三氧化二鐵和氧化鈉、氧化鉀、氧化鎂、氧化鈣、磷酸鈣等。
一般人家火炕盤在靠窗半邊，能睡五六個人。車馬大店或集體宿舍則沿山墻盤炕，稱順山炕。順山炕常用地缽灶，能睡十幾人甚至更多。民間藝人薛有亮說的小段《姑娘大沒樣》，就有這樣的唱詞:姑娘她大沒樣，說出來嚇得你夠嗆。站起來頭頂住梁，坐下來堵住一面墻。一抬手風(fēng)就呼塌門窗，躺下占滿順山炕…… 炕與墻連接處是炕圪角，拐角處是炕旮旯。沒住過炕的鬧不機明。當(dāng)有位知青隊到東北，老太太把她讓上熱炕頭，她感覺熱乎乎的。一問才知道這叫火炕。當(dāng)晚就給爸爸媽媽寫信，結(jié)果寫成了:貪農(nóng)老大狼把我拉到火坑。鬧了一場虛驚。
由炕面向上八九十厘米的墻面稱圍墻。最土的辦法是房墻刷白土，圍墻刷紅土。有條件的把圍墻表面抹水泥或石灰，上面貼畫兒。再講究一點兒的刷漆畫畫兒。圍墻畫的圖案多用傳統(tǒng)吉祥圖案，色彩鮮艷。細(xì)分還有圍邊、圍身、圍心、灶頭。圍邊是圍墻的邊緣，類似畫框部分。常以一條單色邊飾以勾連萬字，看起來有立體感。圍身寬一大拃，分成小格，是主畫頂上的裝飾圖案，可用類似聯(lián)通標(biāo)的盤纏或暗八仙?？梢杂没ɑ苎b飾，但一般不用梅花，因為坐圍墻邊感覺沒（梅）靠，不如畫座山有靠山。當(dāng)然畫山不能畫猛虎和其它兇獸，其原因不言自明。為求簡潔，也可不要圍身，圍邊直接連圍心。圍心是圍墻畫的主畫面，寬隨墻長。貼窗炕一側(cè)圍墻長約兩米，順山炕則除了一端兩米以外，還有山墻側(cè)的四五米。圍心主畫以田園風(fēng)光和風(fēng)景名勝為主。新蓋婚房也有畫龍鳳呈祥、百年好合（荷）和百子圖的。灶頭獨幅畫上與圍墻頂端齊下至鍋臺，宜作獨幅畫，內(nèi)容可與圍心畫無關(guān)。
過去用炕席多，炕席用蘆葦編，破開壓扁的葦條稱席篾。過去說人尖嘴猴腮小眼睛，叫三個蔓菁對成臉，席篾棍兒劃開眼。席只有自然編織的花紋，與鮮艷的花圍墻不相稱。因而畫了圍墻后炕上也得配塊油布。油布是帆布刷上油漆，通常也畫點花飾，新婚房也有畫鴛鴦的。但通常不畫山水，怕山水刮走，又怕孩子尿炕。早知尿炕不舖氈，尿了油布好擦干。過去住外窄小，孩子尿了炕也沒多余的行李換，媽把孩子放到干處自己睡尿窩。抬干就濕就是說這。
炕與地相鄰的邊叫炕沿。坐上炕沿腿搭拉著叫倒坐灶沿。歇后語有炕沿打滾兒——往里翻不往外翻。就是說不跌地。條件好的人家在炕沿鑲一條長木板。條件差點的碴一溜磚，再差點的就是抹條石灰或土圪梁代替枕頭。舊社會還有窮人家孩子多碗少，在炕沿上留幾個圪缽，吃飯時一個孩子一缽稀粥的。更有孩子多褲子少，誰出外誰穿，在家的圍個爛蓋窩圪彎在炕上。左普罵人的話有四猴:槍崩猴、挨刀猴、討吃猴、爬窗猴。前兩猴是咒人死，后兩猴是咒人窮。也有的人把猴改成貨，意思差不多。第四猴，原以為是爬床，后來想了想不對。這話傳了上千年了，那時候哪有床？如果說爬也是爬炕。那另有一句罵人的話:癆病打在炕上。孩子雖然沒褲子，也不會長時間在炕上爬著，爬鍋臺有危險招來大人打罵，爬上窗臺的可能性最大。四猴到了潑婦嘴里就變本加厲了:槍打塌你那天靈蓋的，挨你那笨砍刀的血圪樁，你討吃拉不動黑頭兒棒，爬你那十八輩子塌孔漏風(fēng)的窗。
條件好，有枕頭躺著舒適，有褲子出去體面，但也有隱患。有位老人兒一生要強，晚年癱瘓睡炕，吃喝拉撒都得別人伺候。她不想拖累子孫，黑夜摸撈著根紅褲帶。拴住枕頭套上脖子往下一撥拉，等孩子們看見早就舌頭大長啦。不懸梁而自盡，躺在炕上吊死還是鮮見一例。吊死者很容易舌頭搭拉出來，唱戲的魂旦演吊死鬼也都搭拉個假紅舌頭。傳說吊死鬼要轉(zhuǎn)生得也尋替死鬼，再有人吊死才能轉(zhuǎn)。因而吊死鬼專尋那些得病好不了的，貪污不老少的，成功的概率大，基本上下個繩套就能中。要是碰上沒犯病也沒犯法又頑皮的，那就白跑一趟。有個吊死鬼沒選對人，下了套就叫:掛上來掛上來。結(jié)果人家把腳勾上去了。又叫:反過來掛反過來掛，人家又把腳后跟掛上去了。原來碰上耍把戲的了?，F(xiàn)在廟會演出是用單杠，演員先用腳梁面勾，再用腳后跟勾，俗稱氣跑吊死鬼。
有了新建材，火炕大改善。條石碴炕洞，板石當(dāng)炕板，炕洞寬易過火煙，灶也吸炕也熱。用耐火磚碴灶火，用普通磚做炕洞，可以做得更規(guī)整。又可以做成炕洞上部只有一立磚的花炕。用磚石做支墩，水泥預(yù)制板做炕板，就成了空心炕?，F(xiàn)在又有了煤改電的電熱炕。架起來連通就是炕，分開就是床，比電熱毯安全還保溫。材料越先進，炕越好用。盤炕技術(shù)越來越邊緣化趨于消亡，伏龍肝越來越少最后絕跡。
俗話說家暖一條炕。每天生火的炕確實能給人帶來暖意，睡前打開行李舖炕，也叫窩炕，一鉆進去熱乎乎的。而久不生火的炕，炕潮家冷，冬天進去就打冷圪生。冷家多燒火叫爆燒房，也不好住。所以還打算住人的房隔幾天點火熏一熏?？粺昧?，數(shù)九寒天單衣薄裳也能坐住。老人孩子往炕上一安頓就不怕凍著了。以西南兒童口吻唱的《小背簍》，到了西北、華北、東北，就得改詞:大黃風(fēng)，呼呼呼。哭聲中奶奶抱我坐上了熱炕頭?？活^和灶連接處是兒童活動的禁區(qū)，條件好的人家在連接處加隔離欄，條件差的人家，把孩子拴在窗檔上到不了灶火跟前。踩著鍋臺下地比隔著鍋臺上炕可危險多了。不踩鍋臺掉地下也夠受，我小時候頂著蓋窩在炕上轉(zhuǎn)著耍，不聽奶奶的勸，轉(zhuǎn)到炕沿邊也看不見，一個后板筋摱在當(dāng)?shù)亍ｋm說有蓋窩包著沒跌爛耬斗殼子沒碰塌頭，也嚇了一大跳，我奶奶還拿著笤帚圪瘩去給叫了魂。事后又教導(dǎo)我: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過去說農(nóng)村人胸?zé)o大志，常用: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的。在點燈基本靠油，耕地基本靠牛，娛樂……的年代，這確實是農(nóng)村小康人家的標(biāo)準(zhǔn)了，土改時劃成份時得劃成中農(nóng)。更多的是貧雇農(nóng)，得靠當(dāng)長工打短工過日子。
一般的地主老財趕不上劉文彩和黃世仁那么狠，不把窮人逼上絕路，長短工們的工錢也得給。不過他們也是千方百計多摟少花。有個財主見長工領(lǐng)了工錢回家過年去了，就罵兩個兒媳婦兒:真的個笨，咱們家的錢就叫他那么順順當(dāng)當(dāng)拿走了。他只管把錢留住，至于兒媳婦兒走不走外道，兒子戴不戴綠帽，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小老財家雇不起傭人，出地給長工送飯都是媳婦兒的事。曹乃謙小說中的“糕軟些，肉滿些，東家媳婦兒圪顫些”，也是有生活原型的。過去為生活所迫從事皮肉生意叫賣大炕，始于有炕時。上世紀(jì)50年代絕跡，80年代死灰復(fù)燃。
炕不光能睡人，還能炕糧食。谷黍碾米前攤在炕席底下炕兩天，碾出來碎米少。炕了糧食人就不好睡了，如果谷黍水氣大，就像睡在蒸籠上一樣。冬天雞窩里冷孵不雞，老人兒們就把雞罩簍搬上炕，保證21天出雞娃不壞蛋。過年炸糕花，捏好放在炕席上炕干炸出來更脆。買了炮仗受潮不好點，響了也不脆。放在炕席下炕幾天就好了。不過得掌握火候，炕太熱黑火藥自燃就響了。要趕上正炕糕花，就真成炸糕花了。
炕的附屬設(shè)施有炕桌，高30來厘米，人盤腿坐在炕上吃飯。大桌每邊能坐兩個人，稱八仙桌。與社會上通行的面門為上不同，坐炕是背窗為上，背靠窗戶的位置是上位，又叫正面。正面通常是長輩或客人坐，輩份低的坐正面不合禮序兒。有歇后語:小老婆坐正面，靠前也不好靠后也不是。丫鬟跟了老爺輩份是長了，自我感覺資歷還不夠就不自在。巧嘴媒婆就不一樣了，哪兒都敢坐，啥話都敢說。那時也沒個照片，相貌由她說。塌鼻子能說成挺有才華就是眼下沒啥，豁唇子她能說成挺漂亮就是嘴不好。
有歇后語:八仙桌上擺夜壸——不是盛酒的家俱。其實新夜壸裝酒并不影響喝，只是不太雅觀。男女通用的撅盆，新買來和面就是面盆，洗臉就是臉盆。就像木頭，刻了牌位就供起來，搭了茅梁就踩上去，看放在哪兒干啥用。前幾年不就有農(nóng)村老人兒拿古董盆喂豬嗎？后來文物販子大逮圪蛋啦。
火墻是地缽灶火炕的變種，通常用于宿舍，人住在床上。灶上方碴大半人高一庹長的空火墻發(fā)熱供暖，我剛到部隊時就住火墻宿舍?；饓ι峡拘瑝|干得快，灶口可以燒開水。除用壸外還可用汆子，汆子是帶長把的深鐵筒，直接伸到灶里去燒，開得快。鬧不清汆壸大概就是從這兒來的。
另有一種配合火炕的附屬取暖設(shè)施是火爐。火爐是鑄鐵做的大圓筒，頂上有爐圈爐蓋，一端有煙火出口。出口上方接爐筒通往窯突墻，在墻上鑿圓口入窯突。也可在窗上開圓孔把爐筒伸出窗外排煙。爐筒拐彎通常轉(zhuǎn)直角，以拐把連接。伸出窗外的爐筒端口要連接一個拐把使出口向上，利于排煙。也有用廢水筒或油筒改制的土爐，形制仿火爐，內(nèi)壁抹上泥，后來有人照樣做了到街上烤紅薯。加泥灶也能出伏龍肝。后來有了改進型衛(wèi)生爐，爐體概略密封，不揚灰，灰滿時拉出底部抽屜倒掉。有的衛(wèi)生爐旁有小水箱，可以燒熱水，又能蒸發(fā)水氣防止空氣干燥。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為土暖氣，自家燒爐加水供熱。再往后有了集中供暖，冷暖空調(diào)，電暖氣，電熱毯，電熱炕板，頂掛式紅外散熱片。將來還會有更多新型新能源取暖設(shè)備，方便人們生活。不管火炕火墻火爐，都有碰上天氣不好刮圪料風(fēng)的時候。引了窯突不頂事就得封火蓋，就是蓋好爐圈爐蓋，在上面蒙上灰，盡可能阻止倒煙。即使沒有倒煙，住人燒火的家都得留通風(fēng)口，中了蒙炭煙（一氧化碳）可了不得，輕的住院，重了就沒命了。通風(fēng)口可以直通門窗外，也可以斜出口向上，再冷也不能封嚴(yán)門窗。
隨著全球氣候變暖，城鎮(zhèn)化步伐加快，墻體門窗密封性增強，加之電熱板炕的推廣，火炕系統(tǒng)的陣地日益縮小，最終將進入歷史博物館。但它曾經(jīng)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必將載入史冊。
應(yīng)當(dāng)說，火炕在歷史上與我國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及人民生活息息相關(guān)。封建時代御前講經(jīng)就叫坐炕。從漢代起，就由翰林學(xué)士任講官為皇帝和王子講經(jīng)說法，潛移默化影響治國方略。到宋代，以每年二月至端午節(jié)、八月至冬至節(jié)為講期，單日入侍講讀，元明清一至沿襲，可見影響深遠(yuǎn)。歷代詩家有不少詠炕佳句，如:宋代汪元量，雪里天家賜炕羊，兩壸酒醖紫霞觴。元代王冕，熱水溫我手，火炕暖我軀。金代朱自牧，老圃不禁蔬代肉，樵丁還喜炕連廚。明代蒲庵禪師，薄暮寒雪燒火炕，氈裘拾得馬通歸。
毛主席在延安住窯洞火炕13年，寫出了《矛盾論》《實踐論》《論持久戰(zhàn)》等經(jīng)典著作，指導(dǎo)了偉大的延安整風(fēng)，指揮了艱苦卓絕的抗日持久戰(zhàn)和三年解放戰(zhàn)爭。把日本鬼子趕回東洋，把蔣介石趕到臺灣。當(dāng)年延安軍民魚水情深，《山丹丹花開紅艷艷》中“圍定親人熱炕上坐”的優(yōu)美唱段流傳至今。后來的《老房東查舖》也是以老房東半夜三更來查舖時聽到炕上睡夢里還在喊殺聲，來夸多好的戰(zhàn)士多好的兵。
故土情 故土親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又是一年團圓日
望斷炊煙不見親
